一觉睡醒,明珠神清气爽,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精气神。
黎骥程一叫她,她马上就下楼了。
拜托,那可是她最喜欢的蹦蹦床诶!
想当初她就是因为喜欢蹦蹦床,才蹦塌了黎骥程换了又换的三张床,还把责任推给生产床具的厂家,怪黎骥程买回来的床具质量差。
家里的床频频被送货和回收的工人抬进抬出,黎骥程每次都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在收拾残局,被师傅们怪异的眼神驳光了颜面。
但他对此无可奈何,只能定期带她去外边玩,像遛狗一样把她过剩的精力耗光。
以至于时隔多年,他仍深刻地记得她的喜好。
泯灭童心无异于扼杀天性,作为成年人的包袱,明珠是一点没有的。
不能肆无忌惮地展现本我,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酒店的儿童乐园本来是为亲子家庭准备的,现在成了两个大龄儿童的专属。
黎骥程刚陪她跨进乐园里的海洋球池里,明珠就差点滑倒,向后栽进黎骥程的怀里。
她圆咕隆咚的脑袋撞过来,磕在他的下颚上,扭过脸冲他道歉时,圆润的肩头又仓促地擦过他敏感的胸膛,激起一阵令他头皮发麻的酥痒。
明珠说了“对不起”以后就低头玩脚下的海洋球了。
今天她脚上穿的是一双运动品牌旗舰店送的用来做赠品的白袜子,被白袜子包裹的脚趾像猫爪,和光滑的海洋球接触的一瞬一脚把球踩飞。
她软软糯糯地“嗐”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么轻?我还以为是实心的。”
想来给小孩子玩的东西也不会有多重。
动脑筋想想就能想到的结果,她总是不愿意细想。
黎骥程时常会被她不动脑子草率行事的作风气得去半条命,可这一瞬还是会觉得她可爱。
或许,她本就是很可爱的一个小孩。
他知道自己只要对她说一句“怎么样,小孩,做大人不容易吧”,她保准痛哭流涕地倾诉她受了多少委屈,可他也知道自己受不了她这样哭,索性不触发这样的场景。
大概是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明珠很懂得怎样自娱自乐,进了酒店的儿童乐园以后直奔蹦床,玩得满头大汗以后才从蹦床上下来。
黎骥程在大堂接了一杯温开水给她带过去,被她接过去啜饮后,他将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给她擦汗。
明珠和小时候一样,会迎着他的动作把脑袋凑过来,喝水的时候跟小猫喝水似的,安静乖巧。
她是一点冰的食物都不能碰的体质。
但凡偷吃一口冰,肚子都能疼一天,接下来的几天整个人都是虚脱的,恹恹的,没有一点精神。
他试过很多法子给她补气血都没有用,就是天生体虚。
中药她不爱喝,硬逼着她喝,她不但会明目张胆地倒掉,还恨不得把装药的碗扣他头上。
一到冬天手脚都是冰凉的,她就笑嘻嘻地把冰凉的小手往他的衣领里伸,想凶她,看见她那副阳光开朗童心赤诚的模样又不舍得掰她的坏毛病。
只有按老祖宗提倡的养生之道给她喝热水。
更要命的是明珠对海鲜和某些淡水水产随机过敏,一不小心就会起一身的疹子。
不过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她还从来没有严重到休克过。
男人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的难处,堪比让一加一等于几都算不明白的婴幼儿学高等数学。
一提起养孩子这件事,他就头痛欲裂,不比提起倒霉学生的导师轻松。
可真要他谈经验,他能开一场讲座,全程不停嘴。
明珠是他含辛茹苦抚养了三年的孩子,也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得意门生,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只是他们之间隔了将近三重代沟。
他正处在争权夺利的关键时期,没有硝烟的战斗趋于白热化,贪恋儿女情长只会让他前途尽毁,连庇护她的能力都失去。
而她还年轻,注定会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遇见优秀的同龄人。
她有选择,他没有,起心动念就会万劫不复。
他一直是个很聪明的人,权衡利弊是他的专长。
可是今天和明珠共处一室时,他心乱如麻,一刻也无法在那间房间里呆下去。
因为中午在和巩思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明珠。
这姑娘从头到尾都在认真倾听和学习,对巩思雨的态度也非常热情积极。
这种谁都可以带领她走向辉煌的滋味着实难耐,令他从那以后便心不在焉。
他不知道除了工作方面的事宜,自己还能明珠说什么话,在酒店里溜达了一圈才找到这个儿童乐园。
嗯,不错,她会喜欢,既能锻炼身体,又能弥补没有去成游乐场的缺憾。
听起来是个好借口。
可他已经注意到了一件事——游乐场对于如今羽翼丰满的她来说,可有可无。
高兴了就去,不乐园就不去,根本不是一个必选项。
和他这个人一样,随着她逝去的童年一起,变得不是那么不可或缺了。
那么他又怎么敢赌,自己的价值被她用完以后,不被抛弃呢?
她今天演技拙劣的假意投诚,在成熟的他看来就像个荒谬的笑话。
他却因为过于留恋,没有勇气去拆穿。
回程是夜航,航程短暂,飞机上的乘客几乎都是结束了白天的工作返程回家的。
折腾了一天,精疲力竭,不少人都从上飞机就开始打盹。
明珠也一样。
中午她虽然午休过,但交通工具上空气不流通,氧气稀薄,高空的封闭环境很容易让人感到大脑缺氧。
更何况她今天的体力和脑力都消耗得十分严重,幽暗的环境催生困意,她便熬不住了。
来时她还有事做,在黎骥程身边正襟危坐,拘谨地写着所谓的日记。
回程途中那个APP已从她的手机上卸载,她无事可干,呆在他身边百无聊赖,到不如呼呼大睡。
于是她在飞机上睡得很香。
黎骥程忍不住给她盖上了自己来时穿的西装外套。
航班快到达浦东机场的时候,明珠迷迷糊糊地醒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打哈欠、伸懒腰。
本能的动作是无意识的,她做都做了才发现自己身处云端,身旁还坐着保持在清醒状态下的黎骥程。
她歪头靠向黎骥程,在快要枕到他肩膀的距离顿住,用黏黏乎乎的气音娇声问:“黎叔叔,你中午就没睡,现在不趁机睡一会儿吗?”
她是在关心他。
也是害怕两个人都醒着不交谈会尴尬,同时觉得聊工作还不如冷场,生活上又不外乎那些日常的生活琐碎,两个人都不在一起生活,更没有共同话题了。
她睡醒后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随性放松的状态,松弛感满满,因此对黎骥程的称呼也有所不同,不再是公事公办的“黎总”,而是从前叫习惯了的“黎叔叔”,此刻叫得也依然顺口。
这种亲昵的姿态大抵跟她今天午睡梦到了他有关。
怀念起往事,难免有些伤感和怅惘。
黎骥程的心下一颤,却仍旧淡定地回答她的问题:“马上就到家了,不睡了。”
明珠默了默,缓过神来清醒了一点,索性就横心将藏在心底的话直白地跟他说了。
“黎叔叔,我这次跟你出来,一天收获的东西可能比我在学校里苦读一年还要多,真的很感激你能带我出这次公差。期间发生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拉近了一点,越来越像从前了。刚才飞机起飞前我想了很久,算是想通了,我们确实不适合发展上下级以外的感情,回去以后你不用担心我会因为你对我的偏爱而黏着你,我真的放下了,不爱也不恨了。”
黎骥程沉默了半晌都没有开口,良久才说道:“既然你想通了,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单独和你出门可能也就这一次,今后你还有很多出公差的机会,我尽量争取把你派到国外,你只用记住照顾好自己,不要太随心所欲,也不要粗心大意。在公司你就是员工,是我的下属,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心里要清楚,不要撇清关系的同时也撇清责任,项目出了问题我还是会找你。”
明珠点头答应:“我知道,我都会做好的。”
黎骥程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明珠迟疑了片刻,向他坦白:“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但是我觉得我得跟你说。”
她这个语气像是闯了祸才会有的,底气相当不足。
黎骥程心里顿时一沉,说:“你说。”
明珠难为情地开口:“你房子的钥匙我不小心给弄丢了。我也不知道掉到哪里了,发现的那天还沿着行动轨迹来回找了两遍,都没能找到,只好放弃了。”
他出国的时候电子锁还没有普及,又没有浪费钱请佣人来家里做事,别墅的大门用的还是古老的铜锁,钥匙丢了也没有其他人能帮忙打开。
她进不去,就没进。
后来给忘了是一回事,怕挨训又是另一回事。
她刚才也是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决定原原本本说出来,借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斗胆摊牌。
黎骥程闻言心想怪不得他回国以后没有在家里感受到她的生活痕迹,家具和地板上的灰都积了几层。
他当时还以为是她大学住校的缘故。
那天送她回出租屋,他心里虽有疑惑,但她已然成年,他回国以后也不宜邀她去家里同居,便默认她在外面租房是她自己的意愿。
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层原因。
明珠见他半天不说话,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不会因为这件事怪我吧……”
黎骥程见怪不怪:“不怪,是你的风格。”
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