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号仓库是卸货区，位于距离海面很近的港口入口区，夜里经常会起雾。

不过，今晚的夜雾有些特别。

弗吉尼亚是利用斥力加速直接跑过来的，她落在地上的声音很小，长距离高速移动依旧没能动摇她的呼吸，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又冷静。

目视着她的涩泽龙彦知道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沉得住气，因为她的面部肌肉没有上次见面时那样松弛。

太宰治被一根突刺穿透了肩胛骨，背靠生锈的集装箱，低垂着头生死不知，若非手指还在轻轻地痉挛，大概会以为已经是尸身一具。

弗吉尼亚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不远处跪在几个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中间的中原中也，他身上有黑红的纹路蔓延，却不知为何没有完全进入污浊状态，只是静静地垂着头。

“我劝你不要乱动。”

白发的青年从暗处走出来，手中的匕首闪着寒光。

“这位重力使正被幻象所束缚，稍有不慎打破他的梦境，就会让他进入那种状态——没有这位的话，你们似乎没有办法阻止他破坏直到力竭而亡，对吧。”匕首的尖端抵在了少年的脖颈，距离刺入动脉，只有堪堪几毫米的距离。

弗吉尼亚皱了皱眉，中也的状况不太好，敌人显然情报掌握的很充足:他受到了认知干扰，而污浊却被某种能力所束缚，大概率是时间延缓类的能力。目的是阻止她用短时间回溯让他恢复正常。

她不是没有手段，到灯塔去·明灯可以直接在中也脑中打入暗示，让还未完全进入污浊状态的他清醒。但明灯跟潮涌不能同时存在，这意味着，如果现在她要唤醒他，她就得暴露在雾气中。

弗吉尼亚不动声色地勾起两枚硬币——她不喜欢做选择题。

“你做了错误的选择。”

涩泽龙彦明显发现了她的动作，目露遗憾。他手里的匕首在被她陡然袭来的硬币弹飞之前已经轻松划开了近在咫尺的皮肤，血液飞溅的一幕让弗吉尼亚的舌尖舔过犬齿。

同一时间，中原中也发出一阵咆哮，黑红的纹路开始蔓延。

“也好，我对于‘人间失格’同样感兴趣。”涩泽龙彦脸上沾染了几点血色，他伸出手靠近几乎失去呼吸的太宰，红色的结晶缓缓从他身上浮现。

他跟太宰站的太近了，弗吉尼亚的硬币想攻击他是避不开太宰的，而没有太宰，陷入污浊的中也……

弗吉尼亚闭了闭眼，不再犹豫，切换了灯塔的模式。

在中也彻底进入污浊之前，她冷声道:“冷静，你的同伴都活着。”

到灯塔去·明灯将她的意志烙进了中也混沌的意识海，中原中也浑身一震，瞳孔竟然挣扎着逐渐恢复了光彩。

与此同时，原本被弗吉尼亚隔绝在外的白雾因为灯塔的阻力消失而争先恐后地覆盖了她，拿到了“无效化”的结晶正在好奇端详的涩泽龙彦顿时将目光转回，脸上露出了迫不及待的笑意。

只见白雾中逐渐出现的形似弗吉尼亚的淡蓝色人影眉心镶嵌着一枚金色的结晶——那是!!

涩泽龙彦忍不住痴痴地看着，嘴里呢喃着“果然”，却没想到下一秒异变突生。

——缓缓蔓延的白雾停止了移动，不只是白雾，所有的一切在此时静止了。

庞大的、金色交织着蓝色的虚影在弗吉尼亚身后若隐若现，无论是涩泽龙彦还是躲在暗处的奥费多尔都看见了，那生物鎏金色的瞳孔中没有丝毫的情感，甚至没有倒映出任何人，它只是那样瞥视了一眼，轻轻地舒展了背后遮天蔽日的羽翼。

世界突然陷入绝对的寂静，然后，一切开始倒带。

太宰治的血液逆向流动，冷却的呼吸回到他的胸腔，脖子上致命的伤口随着涩泽龙彦动作的回撤而消失——无效化的异能结晶也因为回溯而回到他体内，因为人间失格，太宰是唯一一个能在这静止的时间里看到整个过程的人。

他的视野边缘开始崩解，像老旧的电影胶片被火焰吞噬，一寸寸化为灰烬。而在那片虚无的中心，只有弗吉尼亚——不，是某个试图挣脱她躯体的存在，静静伫立。

那东西笼罩在虚幻的蓝色光晕中看不真切，就像逆光的剪影，但那双竖瞳却格外清晰，因为那就是弗吉尼亚的双眸。她和她身后的存在一同漠然地“注视”着太宰，仿佛他只是一段需要被修正的错误代码。

太宰的呼吸不自觉地凝滞，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她的体温冷到根本不像活人。

人间失格的白光从两人连接处扩散开去，太宰看见弗吉尼亚眨了眨眼，然后眼瞳中有了他的影子。

她好像笑了一下。

涩泽龙彦上一秒还在欣赏弗吉尼亚的异能结晶，下一秒，他的脖子已经被冰凉的手攥住，同时一阵刺痛传来，他的世界立时陷入一片黑暗。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他的红眸里倒映出少女的金瞳，里面分明是一切尽在掌握的人对自以为是者的嘲笑——是吗？他竟然也有被雁啄了眼的一天。

这种意料之外没有让他感到恼怒，只有终于遇见挑战的兴奋与愈发旺盛的渴望蔓延开去。

“可以松手了，太宰君。”

弗吉尼亚将手里空管的强效麻醉针剂扔到一边，单手拽住了软倒下去的涩泽龙彦的后领。她的左手腕还被太宰紧紧攥在手里。

她带着些不解地抬头，发现他看着她的眼神带着还未散去的……后怕？

但并非是在恐惧她本身。

弗吉尼亚移开视线，没有深思，也没有挣扎。她的目光转向西南方向的起重机，眸色幽深。

在那个方向隐匿的费奥多尔仿佛刚回神一般，无声地勾了勾唇，摊了摊手为自己的临时盟友感到遗憾，然后默默地后退，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因为逆转的时间，他同样只看见太宰治被割喉的一刹那，按理来说被剥离了异能的弗吉尼亚忽然出现在涩泽龙彦身前，原本危在旦夕的太宰治身上的致命伤莫名消失，与她携手抓住了涩泽龙彦。

他确定他的记忆出了问题。

费奥多尔的指尖划过手里的怀表。他清晰地记得秒针曾经走过的每一个格子，而此时，按照正常时间流速，它倒退了17格。

是时间。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真相。

费奥多尔的指尖划过手里的怀表，他没有带表的习惯，但因为目标是那位，他特意携带了道具。

他清晰地记得秒针曾经走过的每一个格子，而此时，按照正常时间流速来说，它倒退了17格。

时间被篡改了。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真相。

涩泽龙彦剥离了“到灯塔去”后，弗吉尼亚身上的平衡被打破，时间的异能被剥离时不知为何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攻击主人，而是回溯了时间。

不偏不倚地回溯到太宰治跟中原中也脱险？会是巧合吗？

费奥多尔不相信。

真是叫人惊叹的能力，让人兴奋得指尖颤栗。

此外，这场戏看似只有弗吉尼亚一个人参演，实际上，费奥多尔早就发现打从一开始，太宰治抽搐的指尖就是在传递讯息。

他破译出的信息是：蓝莓蛋糕、蒙布朗、草莓奶油

在没有任何依据与认识的情况下，无法进一步推导其中的含义了，哪怕结合后面弗吉尼亚的行动反推，依然有对不上的地方。

这两个人之间有自己的沟通方式……真有意思，非知情人无法破译的加密讯息的加密讯息吗。

从未在脑力活动碰过壁的费奥多尔不得不承认此行不亏。

太宰眼底的情绪已经收敛起来，他刻意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弗吉尼亚的腕部静脉才松开手：“前辈好狠心，被割喉可是很痛的。”

弗吉尼亚看了眼自己被捏红的手腕，冷哼一声：“你们现在应该给我解释为什么会落到对方手里。嗯？中也？”

刚走过来的中原中也压了压帽子，目光飘忽：“少啰嗦——还不是你说什么要自己当诱饵！”

太宰轻飘飘地接道：“蛞蝓的脑袋可分辨不出真实和虚幻啊~敌人随随便便放点诱饵就上钩了哦！”

“闭嘴！你不也是被骗过来了！”中也恼羞成怒，怒吼道。

“我可是为了防止你把这边炸了惹火前辈才来的，你应该跪下感谢我啊。”太宰摊手。

“各写5000字检讨。”弗吉尼亚面无表情地宣布，在看见中也身上的伤时还是顿了顿，“你可以更信任我一点，中也。”

中原中也原本打算叫嚣的动作一顿，不自然地撇过头去，小声道：“就是信你才来的啊，笨蛋。”

“啊——前辈竟然说这么恶心的话！”

***

三日后，森鸥外与面色难看的异能特务科人员会谈一整个下午后，涩泽龙彦被他们带走。

森鸥外看着手里到手的信封，这里面的东西，是他原本可能还要做一段时间的打算才能谋求来的东西。

——象征“合法化”的东西，也就是，异能营业许可证。

“既然不用担心过于抢眼的事了，那这场战争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吧。”弗吉尼亚蜷缩在沙发一角，“赶紧结束，我想回家睡觉。”

森鸥外心情显然很好，于是他一边说着这样怠惰可不行哦，一边默许了弗吉尼亚的意思。

很快，横滨残存的势力发现港口黑手党那群人像突然间疯了一样对剩下的组织进行扫荡，强硬表态要么退出角逐，要么死。

经历几十天的战争，又在弗吉尼亚跟森鸥外的拖拽下不断内部消耗、还遭遇了涩泽龙彦的掠夺剿灭的组织们一方面震惊于港口黑手党至今依旧深不见底的底蕴，一边得不得愤恨却无奈地老实下来，捏着鼻子认了这个结局。

谁也不想成为港口黑手党那对凶残搭档下一个比拼覆灭速度的对象。

龙头战争第44天，战争结束，港口黑手党自此确立了其绝对的暗夜霸权地位。

所有人都为双黑的恐怖战力而被震慑，只有极少数的港口黑手党内部高层以及□□大楼里紧锣密鼓建造的新甜品站知道还有一个人在其中的贡献比重被刻意地遮掩了。

当事人弗吉尼亚完全不在意这种虚名，她只想在数不尽的报告追上她之前找个清净地方摸鱼睡觉。

横滨港的黄昏将砖红色仓库涂抹成蜂蜜色泽。弗吉尼亚蜷在露天咖啡厅的遮阳伞下，面前摆着第三份提拉米苏——这是战后第四天，她终于找到机会溜出□□大楼偷闲。

玻璃杯壁的水珠滑落时，对面椅子突然被拉开。

“故意把战功让给别人，自己躲在这里吃独食？”江户川乱步的侦探帽檐压得很低，但玻璃镜片后的绿眼睛亮得惊人，“名侦探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哦——港口黑手党的杀手锏？比如最后一战，你的异能引动环境变化了吧！”

弗吉尼亚的叉子停在半空。她注意到乱步今天没戴往常的领结，取而代之的是枚银制怀表。

“钢的导热系数在金属中并不高，但依旧是是空气的1730倍。”她突然说，“那个能赐予所触碰物体高温状态的异能者的脑子难得配得上实力，差点让我的损失又超出预支，这段时间托战后清算的福我已经对算坏账深恶痛绝。”

乱步噗嗤笑出声，把菜单上所有甜点都勾了一遍：“所以你就用港口的起重机当导线，把整个战场变成冷冻库？真过分啊，害得军警那帮人到现在还在写《异常气象分析报告》。”

服务生送来草莓芭菲时，弗吉尼亚发现顶端装饰的薄荷叶被摆成了灯塔形状。她抬眼看向乱步，后者正用吸管在冰淇淋里挖隧道，假装没注意到她的视线。

“社长说该给你发张侦探社邀请函。”乱步突然含混不清地说，“不过那样大概会被黑手党的首领追杀吧。何况名侦探觉得——”他推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蜡笔画着戴礼帽的小人和蛋糕山，“比起拯救世界，你更适合当我的甜点同好会会员！”

“入会费是多少？”她终于挖走芭菲上的草莓。

“每周三块限量版蒙布朗！”乱步举起勺子像举着胜利旗帜，“还有——”他压低声音，“你那个能力还是少用为好……你真的会死的。”

弗吉尼亚脸上依旧是无所谓的神情：“您不是知道吗，我的想法。”

乱步顿住，然后眉头皱起，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弗吉尼亚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远处□□的巡逻队正经过码头，而弗吉尼亚摆摆手，有服务员送上了店内限量供应的粗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