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筝回来的那天天气并不好。
他进教室时正好是自习课,全班闹哄哄的,他一推门,所有人下意识嘘声,在看到来的不是老师而是池筝后又不约而同的呼出一口气。
几个和他关系好的同学起哄:“少爷回来了!”
“滚。“池筝笑着和他们打趣,视线看向晚灵,两人在空气中无声地交流,他的眉骨很高,挡住了不少光。
几秒后,晚灵率先移开视线,手不自觉捂住手肘的位置。
池筝将手上提着的几杯奶茶发给他们后又来到晚灵的位置。
手上还有一杯,他轻轻放在她的桌上。
班级内又安静下来,连之前打趣的几个男生也不说话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隐隐约约,那这次就直接捅破猜想,变得明目张胆。
谁都没想到池筝会如此坦然,就连晚灵也没想到,她下意识往旁边让了点位置,直到反应过来这人是池筝,不是一跟她接触就会有麻烦的人后,才放松些。
池筝本想留下奶茶就离开,但余光却瞥见她手肘上缠着的纱布,硬生生停住脚步,皱眉用眼神询问。
晚灵不想多说,全班的视线都在他们身上穿梭,她很轻很轻地回答:“摔的。”
池筝是不信的,但也没有立即发作,他回到位置上,盯着晚灵的侧脸。
教室里闹哄哄的,以至于他问第一次的时候朋友并没有听到:“什么?”
她在写题,笔杆晃动,很认真,似乎是习惯了这样闹中取静的状态。
“她不太对,”池筝回头看着朋友,“我不在的时候邓齐又说了什么?”
朋友们相互对视一眼,纷乱的信息交汇,只是一秒,玩得最好的同桌便做出反应:“哎呀,我们都看着呢,能说什么,事情都过去多久了,还能有啥事。”
说完又补充一句:“那伤口真的是她自己摔的,后面还是你小青梅扶着去医务室的。”
池筝并没有听简语说过这件事情,但他说的“不对”并不是指晚灵外表的变化,而是她变得,怎么说呢,沉寂了。
他盯着朋友,认真道:“邓齐好面子,这件事情闹得那么大,我才不觉得他会承认是自己的错冤枉了别人,既然是‘薛定谔的小偷’,他怎么也会死咬到底。”池筝一一环视四周的朋友们,双手交叠放到桌上,“所以他又做了什么?”
朋友们面面相觑,在一起玩久了,忘记池筝还是有点脑子的。
“行了行了,反正到时候他一看论坛都会知道的,”坐前面的朋友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点亮屏幕,扒拉几下递给池筝,“哝,你自己看吧,不过先说好冷静啊。”
池筝眼皮一跳,还是点了头。
看着池筝点头,他才放心地把手机给他:“现在这个帖子有四百多层楼了,发帖人是个小号,不过我估计就是邓齐那个孙子,够损的,主打一个法术伤害啊。”
池筝接过手机,只是浏览了第一段话就火气直冒,他飞快地划拉四百多层评论,几乎都是恶意揣测和谩骂的,越看脸色越阴沉。
朋友们时刻盯着他的动作,在他要踹桌子前急忙拦下,一个压着桌子,一个捂住他的嘴,将他压在怀里,生生让池筝把即将要把爆发的怒骂化成呜咽。
而手机的主人则死死抓住他的握着手机的手,生怕他没轻没重把手机砸了。
一场还没来得及喷发的怒意被几人合力压住。
但这里的动静还是引起了周围同学的注意,看见池筝被他们按在同桌怀里挣扎,眼神都带着揶揄的笑意,又转头各干各的了。
“你……我……么……”
死死捂住嘴依稀还能听到他的骂声。
“冷静,冷静!你听我给你分析。”
“愣……你么!我他……唔唔唔!”
班里闹哄哄的,并没有人时刻关注这里,就算看到了也并不觉得奇怪。
“诶诶诶,你想想,你要是现在冲过去给那孙子一拳,你必被停课,等你只能呆在家里时,你觉得邓齐会轻易咽下这口气吗?”
池筝虽然冲动易怒,但是也听得进去人话,他强压了点怒意,也不像之前那样强烈挣扎了。
朋友们乘胜追击:“就算现在出了口气,也没有用呀,这个帖子的影响还在,要我说现在最关键的是把这个影响消除,让一切回到正轨上。”
不得不承认,这一个俩个说的是对的。
池筝平静下来,拍拍捂在嘴上的手,同桌不放心地又观察了一会儿,确认他真的冷静下后才犹豫着松开手。
池筝挥开压着他的手,才找回了点控制身体的感觉,只是手依旧被握着,他不满地看向朋友,朋友无奈:“手机,活爹。”
“……”池筝把手机还给前桌,又问同桌,“所以呢,你有什么想法?”
同桌睁大眼睛,茫然道:“什么什么想法?”
“你他妈……”
前桌俩人又赶忙拉扯:“你看你又急。”
“总是有办法的,就算我们是三个臭皮匠,怎么也能顶一个诸葛亮吧?”
池筝怀疑地挑眉看他们。
四个人看着对方,就连刚刚说出这话的人也陷入了沉思。
“诶!”同桌见几人的注意力落在他身上后才道,“我有一个想法,邓齐这么闹不就是因为东西不见了吗?那找到不就好了吗?”
三人:“……”
短暂的沉默后纷纷开始了阴阳怪气。
“哇,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呢,只需要把东西找到就行了,你真聪明!”
“哇,寻宝游戏真的很不错呢!那我们现在就是少年侦探团了!我还想到了一个口号‘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你觉得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邓齐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的东西,我们轻轻松松就能找到,然后告诉他一切都是误会是吗?”池筝额角直跳,他皮笑肉不笑地问,“你说得那么轻松,不会就是你拿的吧?”
“喂喂喂,我可是在认真解决问题好嘛,”同桌被说得有些尴尬,语速飞快,还带着点破罐子使劲摔的感觉,“邓齐扯来扯去也就是说胸针价值很高,我们找不到一样的,那干脆把钱赔给他不就好了,就当他找到了,让这件事情赶紧过去。”
“对哦,拿了钱就扯平了,他还有什么理由抓着事情不放?”前桌睨了一眼在思考的池筝,“不过这一千多,晚灵出得起吗?”
“啧。”池筝看了一眼前桌。
几人不讲话了,想法提供了,怎么做还得由池筝来决定。
池筝侧头看向晚灵的方向,椅脚翘起,椅子晃荡,片刻,前两个椅脚落下,他对着三个朋友说:“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她,我来解决。”
事情好像没有了结尾。
论坛上的帖子轰轰烈烈地闹了几天后,突然消失,连带着几篇转载的帖子也一同被删除,再去查找发帖的小号也显示“已注销”。
一颗石头砸进湖里荡起层层涟漪后,涟漪还未消散,石头已经沉入水底。
这段时间经常有人来问邓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只是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周围的人悻悻闭了嘴。
但他前后的态度和反应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和猜测,就像大爆炸后残留下的销烟颗粒,有人在论坛上提出“这到底是一场乌龙还是私下进行了和解?”
还没迎来剧烈的讨论,帖子已经被快速删除了。
紧接着就是校园论坛发出维修公告,具体意思为:部分账号受到恶意入侵,论坛将加强对账号保护的安全。
至此,这种强制性封口的举动又带出不少猜想,晚灵倒是习惯了另样的打探,但不同的是,落在她身上的打量又多了一个来源。
另一个主人公,邓齐。
和别人不同,晚灵能明显感到,在班里无法避免地相遇时,他总是轻佻又蔑视地将她扫视一遍,他不会讲任何的话,只是溢出一丝奇怪的笑容。
这种欲语未语的样子比任何说出来的话都更磨人。
池筝发现晚灵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事情明明已经结束了,她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靠在她的桌前,捏捏她的手指,将她的思绪唤回:“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在想这件事情的走向不应该是这样的;在想邓齐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在想是谁删掉了帖子?
这一切都有一种“明明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但比赛突然结束了”的不真实感。
她还在想这件事情池筝知道了吗?他有参与吗?在想他是怎么想的。
晚灵想回答,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把手抽出来,站起身:“我去接水。”
“我陪你?”
“不用。”
晚灵拿起水杯,池筝的视角从俯视转变为仰视,掌心还残留着温度,洗衣液的味道拂过鼻尖,很香。
他想起比赛前她的求饶示好,喉咙滚动,指尖微颤,低头视线下移间又看到晃动着时不时贴上腰的衣服。
很细。
一只手都能握住。
池筝皱起眉,看着晚灵出了教室后,他没看樊依依一脸“吃到瓜”的表情,转身找了同桌去小卖部。
临近放学,水房没人,晚灵按下热水,看着水位线升到刻度400毫升,关掉,按下冷水。
这时,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她下意识抬头看去,邓齐拿着水杯走进。
他似乎也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晚灵,怔愣一下后,微扬下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水满出,晚灵往后退了一步,鞋尖被沾湿,她关掉水,将盖子旋好,没等她走开,邓齐就撞上,手臂顶开她的肩膀。
晚灵一个踉跄,差点没拿稳杯子,回头却发现邓齐的视线落在她的脖子上。
水杯在接水,他却没看着,而是看着她的衣领。
一股恶寒在胃里翻涌,皮肤像被脏东西划过,激出一层鸡皮疙瘩。
“你在看什么?”声音在水房里回荡开,添了几分空灵。
邓齐没回答,反而转身正对着她,一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
抓水杯的手微微用力,指节发白,晚灵又问了一次:“你在看什么?”
她的眸色很深,像是无波无澜的古井,和当初两人对峙时一模一样的平静,邓齐被她看得心里生出一股无名火,明明她应该慌张,应该害怕的,但她没有。
她只是看着他。
装什么清高呢?
于是邓齐说:“我还真没看出你哪个部位值一千块钱,可能是被你衣服遮住的地方吧。”
说完他简短快速地轻笑了一声,回身按掉出水键,关好水杯。
准备离开时被拽住,晚灵又问:“什么意思?”
她的嗓音开始发颤,触到他肌肤的手也冰凉,他回头时晚灵也才抬头,邓齐看到她的淡漠一寸寸龟裂,疑惑中掺着不可置信和一点点的怒意。
是的,就是这样,就该是这样,凭什么她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邓齐终于生出一丝快意,恶趣味地靠近,嗅她身上的味道:“嗯,很香,不知道在床上是不是也这么带劲,应该是的吧,不然怎么能哄得池筝为你拿出一千封口费呢?”
晚灵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冷水,又冷又惊又狼狈,她抬眼,不相信地又问一遍:“什么,意思?”
邓齐能看到她的眼圈又红了,在惨白的脸上格外鲜艳,有意思,却又没意思,就知道哭,他没了兴趣,甩开她的手,只留下一句:“反正我收了钱,这件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就好了,以后少在我面前晃。”
像是灵魂被剥离了□□,心脏酸胀得仿佛挤压到了肺部,晚灵几乎不能呼吸,她用力地想汲取氧气却依旧感受不到肺部的膨胀,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前扑倒,双膝砸向地面,刚愈合的伤口崩开,尖锐的疼痛反而让她清醒了几分。
好痛。
但眼泪好像在上次消毒的时候流干了,现在一滴都流不出来。
膝盖处的校裤被渗出的血迹染红。
上课铃预备铃响起,今天的最后一节课。
樊依依差点以为地震了,桌子一直在抖,后来才发现是晚灵在抖。
“你没事吧?”
她的状态很不对,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停止抖动。
晚灵一只手握着笔,笔尖发颤地写不出一个正常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