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扣在我头上的屎盆子中最让我恶心的一个了,你哪只狗眼看到我和他有情?”
姬花青此言一出,雨馀凉惊愕地看着姬花青,自跟姬花青同行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姬花青口中听到这么狂野的话。
陶韬也是一怔,随即要说什么,姬花青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话,但呼延酬也在这时说话,姬花青和呼延酬两人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二人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都想将对方的声音盖过去,最终姬花青决定让呼延酬先说,在场众人只听呼延酬对陶韬道:“你放什么狗屁!”
雨馀凉彻底呆了,姬花青和呼延酬,这两个在他眼中本来还算斯文的人这时都口出不雅之言。
听呼延酬说完了,姬花青正要开口,旁边又是一道暴烈的人声传来,吓姬花青一跳。
只见帮朱显坪推轮椅的那少年怒瞪呼延酬,道:“姓呼延的,你真不是东西!跟我姐姐在一起,竟还暗中跟别的女人往来!”
姐姐?姬花青想,这少年果然就是那年与朱显坪一起来追朱镜离回去的小孩,朱镜离的幼弟,如今竟长得比呼延酬还要高大。
“别的女人”姬花青看向陶韬,道:“你怀疑我和他有什么,还不如怀疑聊以偲和卫尧觉如今矛盾重重、相斗不止是因爱生恨!”
九派年纪小一些的弟子听了这话忍不住笑起来,但看到门内长辈凝重的神色,很快又将笑憋了回去。
呼延酬又道:“我现在的妻子比姬花青强一万倍,哪哪都比姓姬的好。”姬花青望向屋顶,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呼延酬继续道,“我又不瞎,跟姓姬的能有什么?”
呼延酬说完,姬花青看向一旁,道:“不错,当初我师父是打算让我跟呼延酬在一起,可被我一口回绝了。师父他英明神武,哼,”她一甩广袖,“这次却也看走了眼。”
听姬花青这么说,九派人群骚动起来,一人道:“英明神武?魔教妖人怎配得上‘英明神武’一词?更别说是魔教教主这样的大魔头!”
另一人道:“赵兄,跟这妖女较什么真?她拜那妖魔为师,已然是非不辨、正邪不分,自然将妖魔行径当作英雄事迹称赞。”
雷声越发密集,两道雷声之间间隔愈发短暂。
同时凉风灌进大厅,厅内悬挂的帘帐被风吹得鼓起。
对于闷热了半天的众人来说,这阵风实在是说不出的沁凉舒爽。
但雨馀凉已然无暇再顾及感受这些。他心中的忧虑越发浓重。
直觉告诉他今天的事不会轻易收尾。
灵璇子此前一直旁观静听,见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竟觉出几分有趣,只见他抚着胡须呵呵笑道:“从前听闻魔教的左右使者年纪轻,武艺高,是一对年纪相仿的俊男美女。但江湖上的传闻两分真八分假,今日得见二位,方知传言非虚,‘玄同二仙’实至名归。只是不想二位私下关系如此恶劣,这倒是在人意料之外。”
郎九九笑道:“到这个地步已不必多说了,依我看哪,这两人是相互看不上。康忱守那大魔头诡计多端,做媒人却是不够格。”
陶韬见灵璇子和郎九九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倾向于呼延酬和姬花青二人并无爱恋关系,若这样,可不利于证实他加诸在白玄逸身上的罪行。正要开口提醒众人呼延酬和姬花青可能是故意这样说,以此来掩盖事实时,大厅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众人皆朝白玄逸看去。
而白玄逸则望着灵璇子。
白玄逸胸口起伏,声带泣音道:“……求灵璇道长救在下!”说着对灵璇子一躬到底。
这下其他人的目光又都投向灵璇子了。
灵璇子默了一下,随后干笑一声,道:“贫道自水西而来,阁下身属水南武林,贫道如何能帮阁下?”
白玄逸扑通一声朝灵璇子跪下,道:“如今情形,非道长不能保全在下!”
白玄逸早就对水南武林的现状不满,他虽为白氏子弟,却是宗枝疏属,正苦恼于无处实施展自己的抱负时,上天突然赐予了他机会,他被朱显坪选中,成为下一个本该被朱氏摆弄的傀儡。
成功利用并反杀将自己扶上家主之位的朱显坪后,白玄逸开始运用白氏家主的权力去做他以前身处低位时无法做的事。
他意识到李氏气数已尽,于是跟瑚庄庄主寇传维合作,想将寇传维推到水南武林盟主的位置,事若成,他便是为新主立下大功之人。有了这关键的一步作为踏板,白氏和他本人的声望都将不是以往能比的,日后跟随新主,他更可大展拳脚,恢复白氏数百年前的荣光。他所在的这一凋零房支,今后在白氏家族中也可由枝变干。
他在一边得意地打着算盘,不料另一边意外发生,寇传维死在自己徒弟手上,白玄逸希望落空,不过很快便回转过来,积极思考之后的对策。
眼下水西武林人士大举南来,而在卫尧觉和聊以偲中,白玄逸选择了将宝压在后者身上。
于是他有意向这次领队丹阳派的灵璇子示好,并舍得下本,以珍宝重礼相赠。
然而继寇传维被杀后,白玄逸之前花了大力气拉拢、并作为自己武力倚仗的临蓟城外水匪也不知被何人连锅端掉。白玄逸自己武功并不高明,没了保护他的人,陶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白玄逸控制住。
陶韬为了扳倒白氏做了万全的准备,甚至找来了之前被白玄逸废去双腿的朱显坪,眼见大势已去,白玄逸的雄心壮志顷刻间化为飞灰。可现如今,他又看到了翻身的机会。
之前又是写信示好又是赠礼,身为丹阳派耆宿的灵璇子也给予了他回复,那么他白玄逸也算是水西聊氏一系的盟友了。只要丹阳派愿意保他,陶韬不能拿他怎么样,不能拿白氏怎么样。
听了白玄逸的话,灵璇子脸上的笑容又变得如塑像一般,道:“贫道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何出此言?”
白玄逸眼中一瞬间闪过阴翳之色,面上却仍是恭敬殷切道:“先前在下给贵派送来一封书信,表示白氏愿与贵派结好,愿与聊以偲聊家主结好。”他伸手指向一旁大开的宝箱,“那箱宝物,也是之前在下一并奉送给道长与贵派。道长如何说与在下素不相识?”
灵璇子道:“那箱宝物嘛,确是水南的朋友赠予贫道。可那将宝物送来之人并未说自己是得了白先生你的授意,贫道也不知这箱珍宝是白氏之物。至于白先生所说的书信,贫道更是从未见过。”
灵璇子和白玄逸此前的确从未见过面,但两人通过使者有过往来却是事实。而眼下灵璇子否认事实,急于跟白玄逸撇清关系,正是因为后者可能与玄同教有勾结。
丹阳派为正道门派,武林正道与玄同魔教决不能相容。白氏与魔教私下相交,而丹阳派又和白氏有来往,如此一来二去,不就成了丹阳派与魔教有什么关系了吗。
一来,丹阳派此次前来临蓟,代表的是聊氏,丹阳派又是拥护聊氏的一众门派之首,若在这里出了什么岔子……聊氏与卫氏相争,结果本不明朗,可一旦全力支持聊氏的丹阳派闹出暗通魔教的流言,即使是流言,也会导致局势完全往卫氏那边倾倒。聊以偲和卫尧觉那两个毛头小子明争暗斗这么多年,灵璇子并不很在意谁输谁赢,但他的掌门师弟灵玑子倒是关心。灵璇子不愿将事情搞砸,至少不要让聊以偲是因为他的原因而一败涂地,回去也好跟师弟交代。
二来,假使那姓聊的小子狠得下心,为了赢得与卫氏的斗争而选择将丹阳派推出去、牺牲丹阳派以挽回声名,届时,因为暗通魔教的罪名,整个白道武林都会将矛头对准丹阳派。
灵璇子虽一心向武,对武艺之外的事少于关心,但也不是不顾大局的人。眼下情形,关系到丹阳派数百年名望,乃至满门弟子生死,灵璇子不得不慎之又慎,所以坚决否认之前与白玄逸有过来往。
其实陶韬跟白玄逸本无甚分别,这二人或为家族、或为实现个人价值理想,都选择了背叛原主李氏。陶韬清楚这一点,所以咬死白玄逸与魔教私下勾连,而结交魔教是这些武林白道所最不能容忍之事,在这些正派人士眼中是天大的罪行,这亦是陶韬的高明之处。
这的确是张王牌,现如今,连丹阳派这样实力雄厚的大派都不愿、不敢再与白氏扯上关系。
姬花青此刻却想:他们害怕和玄同教沾上关系,更害怕被以为跟玄同教有关。
玄同教就这么恐怖?
还是说,恐怖的是别的什么东西?
晁金遂要让卫尧觉顺利接管水南,本就想抓聊氏阵营的错处,眼下出现了机会,怎肯轻易放过,道:“此事非同小可,依我看应该派人去丹阳派的住处搜一搜,看看究竟有无那封书信,这才保险。”
灵璇子依旧笑着,那笑容却覆上了一层阴戾,只听他道:“晁先生难道怀疑贫道扯谎不成?”
晁金遂笑道:“晁某不敢,只是那魔教教徒皆狡猾凶狠……”
穹隆老人突然吼道:“够了!都给我住口!!!”
穹隆老人这一暴喝,在场之人——包括九派高手,包括姬花青和呼延酬——身躯俱是一震,同时耳膜生疼。像权宁这种青涩稚嫩、江湖经验不足的子弟,身躯震动的幅度更是尤其大,简直要站也站不稳。雨馀凉倒是没惊吓到权宁那种程度,但经穹隆老人这么一吼后,却也感到不止耳朵,就连颅内也隐隐作痛。
呼延酬和朱镜离的两个孩子被这一吼吓得大哭。夫妇二人刚来到这时,呼延麒尚在酣睡,此刻突然惊醒,婴儿哭声由小变大,从朱镜离怀中的襁褓传出。
朱镜离忙将呼延麒抱紧了柔声轻哄,同时另一只手揽住扑到怀里的女儿,手心抚过后者柔软的细发、小小的脸。方才她还不卑不亢地反驳朱显坪,可幼女幼子一哭,自先前就一直强自压抑的恐惧、担忧此刻全涌泄了出来。穹隆老人这一吼,在场的大人都觉难受,呼延兰烟不过五岁,呼延麒更只是一襁褓婴儿,又如何受得住?朱镜离继而想到她们一家本来明天就可远离江湖纷争,可谁知在最后关头又被生拉硬拽了回来,连幼弱儿女也一并牵连其中。她和呼延酬以前从来都没让女儿接触武林、武功之类的事,烟儿陡然见了今晚这阵仗,定是受到了惊吓。想到这些,朱镜离再也忍不住,一滴泪从眼中滑落。
呼延兰烟年纪虽小,却也意识到了即将发生在父母身上的是不好的事,又惧怕又大是伤心,她的头发被汗黏在通红的太阳穴、脸颊上,直哭得撕心裂肺。
风在屋外刮过,发出呜呜的声音。
饶是晁金遂十分自矜于水西掌盟之兄的身份,此刻也被穹隆老人镇住,被打断后一句话也说不出。
穹隆老人脸色铁青,怒目圆睁道:“当务之急是要将这两个魔头正法,你们东拉西扯是在做什么?”
陶韬想要将话题引回白玄逸,眼看着焦点刚被白玄逸自己转回来,此刻却又偏题了。
但在穹隆老人如此威压下,陶韬也不敢再说什么。
陶韬虽然行一招妙棋,让白玄逸陷入孤立无援之境,连水西的一众武林耆宿都不敢再与之沾上关系。但水西的这些大派高手强势,同样不是他陶韬能够控制的。
穹隆老人看向呼延酬,眼里全是憎恨厌恶之意,只听他一字一句道:“魔教妖人,老夫这就要以你们的血祭我雪山派惨死门人!”
呼延酬昂首迎向穹隆老人锐利凶狠的眼神,道:“听闻穹隆老人刀法精妙绝伦,我呼延某人早就想要领教。而在座各位有的与这位穹隆掌门一样刀法精绝,有的剑法精绝。”他顿了顿,“哼,就算是刀剑双绝,我又何曾放在眼里?”
姬花青心想:“哥,现在是说大话的时候吗?就算不把水西九派这些人放在眼中,你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抓来的了吗?”
呼延酬突然道:“姬右使,您要去哪儿啊?”说罢转过头去。
厅中众人也随着呼延酬的目光转头。
目光的尽头是姬花青。
此刻姬花青已经跟她最初站着的位置离了一段距离,听见呼延酬的声音,停下了脚步。
姬花青见众人注意先后在白玄逸、灵璇子、穹隆老人、呼延酬之间流转,便想不声不响拿了金玉霜离开,至于呼延酬么,等她找个妥帖地方把金玉霜藏好了,再回来帮他也不是不可以。可还没拿到金玉霜就被呼延酬注意到了。
这会姬花青是真有些动了怒。
呼延酬是不是存心要她遭殃?
姬花青回头:“怎么,还有我什么事吗?”
呼延酬嘴角一弯向四周看了一圈,道:“水西九派的各位高人要审判我们玄同教,怎么右使这就要走了?您在玄同教地位不是一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