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秋叙就找舱长请假,舱长问:“下午有新的贵宾过来乘电梯,你现在请假?”
“就是赶在贵宾来之前请假。”秋叙不好意思地说,“上一位贵宾齐先生说我腿毛长,我急着去除毛呢,要不然下位客户投诉我怎么办。”
舱长低头一看,秋叙穿着长裤,看不出腿毛具体多长。这个理由说有必要吧,总觉得怪怪的,说没必要吧,浮空城人的意见非常重要。最后舱长在他手背上写了个假条,摆摆手:“中午必须回来!”
秋叙遛跶出太空电梯站点,陆轻厌已然在湖对岸等着了,他是找设备维护员的队长请假,据说比秋叙容易请。
陆轻厌骑了一辆自行车,看得出是他自己用零件东拼西凑出来的,没有后座。他没给车加电瓶,一来充电麻烦,二来容易被偷。他这个年纪恰好浑身使不完的牛劲,骑车是件很放松的事情。
秋叙踩着轮子的轴,扶着他的肩膀站在后面,陆轻厌载着秋叙往橙湖城的城区骑去。
路况颠簸……不,应该说压根没有路,纯坎坷。秋叙被颠得好几次脚底滑下轮轴,差点在轮子上劈叉,这要是真劈下去他得废了。
秋叙气急败坏地说:“回来的时候换我骑车。”
陆轻厌乖乖地说:“好。”他一脸的纯真,好像没有从秋叙身上领悟站在车后座是多么灾难。
两人出门是为了跟踪昨晚推销新生贴片的人,今天早晨陆轻厌又遇到他,在他身上放了个定位器。地面没有网络,他们得先地毯式搜索,在定位器周围三百米内陆轻厌就能找到它。
陆轻厌注意那人去的方向是橙湖城一个混乱的街区,他们追到街区里。狭窄的街道两边是各种工业垃圾拼成的小房子,一路上都有人在窗户或裂缝后面看他们,秋叙假装没发觉。
徘徊了一圈后,陆轻厌找到了定位器。两人进入一条小巷,巷底是铁板胡乱铺成的地面,参差不齐、高低不平,车轮轧过去,嘎吱一声溅起污水。
他们即将抵达巷子的尽头,秋叙瞥见目标的身影在一栋低矮的房子门边,一手递钱,一手把一只新的烟盒往兜里塞,嘴里还说着:“知道你偷偷带出工厂不容易,但卖贵了谁买?”看来他的货是从制造贴片的工人手里拿的。
秋叙低声对陆轻厌说:“加速。”
陆轻厌狂蹬自行车,秋叙好悬没被颠飞,连忙抱紧他。他们和目标擦身而过,险些把对方撞倒,等他们从巷子尽头冲出去,身后也传来了目标狂怒的吼叫声:“站住!”
不用秋叙说,陆轻厌继续加速骑车。车头一转进入另一条小巷,借助复杂纵横的地势甩开了身后的人。
秋叙趴在陆轻厌肩膀上,抛了抛手中的烟盒,问:“怎么毁掉?”
“用核污水就行。”
陆轻厌带着秋叙来到一条街上,街角有几个大油桶,不知道以前是装什么的,现在只有浊黄的、核污染超标的雨水。陆轻厌给秋叙指了油桶,然后进了一家商店。
秋叙走到油桶旁,先是打开烟盒看了看里面的贴片。昨夜乌黑一片看不清,这时才发现贴片的材质是一种制造储存条的矿物,上面有着规律的花纹,这就是映射进去的脑电波。不知是技术不到位还是质量不过关,贴片上的纹路有些模糊。
看清楚之后,秋叙才察觉曾见过类似的产品,那是一种应用在唤醒植物人、治疗脑部疾病以及临终关怀的医疗仪器。
是什么人能想到用治病的仪器,制造这种遗祸无穷的东西?
他心底觉得很荒谬,以至于情绪都没什么起伏。
秋叙捡了个铁罐舀水,将核污水倒进烟盒里,一烟盒的贴片滋滋冒烟。他再三确认每一枚贴片都坏掉了,这才松了口气,将烟盒连贴片揉成看不出原本模样的一团,沉进了油桶底。
一道熟悉的影子投到脚边,秋叙扭头。陆轻厌推着自行车过来,自行车刚刚加装了车后座。
陆轻厌跨上后座,仰起脸注视秋叙,满脸的单纯、开朗、期待,作势请秋叙上前座。
“……”能说吗,这倒也不出所料。
自行车灵活地前进,秋叙在前面踩脚踏板,腰肢随着动作摇曳。陆轻厌抓着车座,目光和长腿都无处安放,过了会儿他和秋叙同时开口。
“那个人……”
“我骑吧。”
两人换了位置,秋叙凑到陆轻厌耳边接着说:“那个人应该认出我们了,刚才我没杀他,是担心他在那附近死掉打草惊蛇。他以为东西在我们手上,会回去找我们。我们在没人的路段等着,既然有了线索,就把他处理了吧。”
他们在城外等候不久,那人果然慌张急躁地出了城往太空电梯站赶。两人解决了这个碍眼的家伙,此时已经快要中午,终究没时间查下去,他们找了个地方弃尸,之后便回去准备上班。
下午,橙湖城国王的葬仪风跑车再次现身太空电梯站,这个阿达木国王迎来送往的,从前的老国王可没这种“殊荣”,看来阿达木在浮空城人之中算是比较出名的城邦国王,难怪橙湖里的站点特地划分出一个专用电梯舱。
秋叙心里嘀咕着,和跟班们站在舱长、副舱长身后,一行七人在电梯舱门外等候。
七个人排队排不齐,舱长本想让随行的设备维护员陆轻厌也过来列队欢迎,但陆轻厌钻进设备间没让他逮着。
国王的车队停在空地上,阿达木国王为这次的贵宾打开车门。车上走下来一个身高起码二米三的浮空城人,皮肤微微泛黑,身穿风衣和长靴,戴着防毒面具,拖着一条长尾巴。
今天王后与公主没有陪同,车后座下来的是两个地面人。虽说是地面人,国王对他们也很客气。这两人身上的衣服没有破损、补丁,衣料崭新顺滑,放在末日前或许只是地摊货,但放在今时今日,比国王也差不到哪里去。
两个地面人的表情和他们的衣服一样光鲜,他们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跟在浮空城人身后,往电梯舱走来。
秋叙朝赵冷使了个眼色,赵冷迎上去接行李,被婉拒了。
乘客们先后进舱,三个跟班跟随伺候。秋叙脚步微顿,留在最后问舱长:“三位客人怎么称呼?”
“来自浮空城的贵宾是白先生,在地面上有个工厂。那两个地面人是白先生的属下,分别姓……”舱长拿出了一本笔记本,秋叙扫了一眼,上头登记了乘客。
浮空城人全名为白久成,两个地面人则叫做刘河、符二。
记录的人识字有限,三个名字共七个字,缺一笔多一画的错字就有三个;可能人家名字根本也不是这些字。不过这位记录者有一点绘画天赋,在刘河和符二的名字下画了两个简笔小人,刘河脸方、个矮、强壮,符二消瘦、略高,眉峰上有粒痣。
“两个地面人分别姓刘,和……嘶……”舱长支吾起来,瞥了秋叙一眼。
面对文盲的领导,秋叙露出了文盲的表情。
“……和筒。第二个地面人姓筒。”舱长逞强地说,“你快进去吧,好好服务!”
秋叙憋着笑进舱。
·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跟班们不再混乱,为三个乘客检查了安全杠之后,便自觉去员工座位扣好安全带,把他们可靠的领班单独留在外面服务。
白久成摘掉防毒面具,舒舒服服地靠在座位上,吩咐秋叙:“给我倒杯红酒。”
“好的,白先生。”秋叙问另外两个地面人,“您两位呢?”
矮壮的刘河不耐烦地说:“我们不用。”
秋叙拿着酒杯和酒瓶回来,给白久成倒了个杯底。
白久成品了品酒,喟叹一声,悠闲地闭目养神。
刘河和符二对视一眼,像达成了什么默契似的,脸上不知不觉有了一丝迫切的渴望。
“白先生……”刘河祈求地说。
白先生似乎明白他们的意思,眼睛并没有睁开,宽容地点了点头,刘河和符二顿时面带喜色。
两人带上来的大件行李都放在行李区,仅仅一只小小的金属箱留在符二手上。符二打开金属箱,里面是类似首饰盒的绒布,绒布上插着一片片新生贴片。这批新生贴片光是从外表的纹路看,质量都比秋叙上午毁掉的那批高。
符二小心翼翼地取了一片给刘河,又拈起一片留给自己。他正要关上金属箱,此刻白先生随意地说:“酒不错,给乘务员也送一片。”
秋叙将目光从新生贴片上挪开,故作茫然:“谢谢白先生,我给您倒酒。”
他面带营业微笑,缓缓地给白久成重新倒了个杯底。他期待刘河和符二昧下白久成要送他的那片,然而符二取出第三片,锁好金属箱,等着秋叙倒完酒就递了过来。
“多谢。”秋叙接过贴片,困惑地看着他们。
“没见识!”符二笑呵呵地靠进了椅背,将贴片贴到太阳穴上,立刻享受地长叹一声。
刘河指指符二,对秋叙说:“就像他这样,贴上去就好,会让你分泌什么肾上腺素,提神的,就像咖啡一样,你知道咖啡吗?”
秋叙无知地摇摇头,并没有往太阳穴上贴。刘河明明急着贴自己,却以白久成的吩咐为先,又朝秋叙示意了一下,似乎非得看着秋叙贴好。压根用不着这玩意,秋叙已经开始飚肾上腺素了,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梭巡三人的位置,心里有了将他们仨一块宰了的方案。
凶器是现成的,手里的酒瓶。在刘河脑门上敲碎、扎入白久成的咽喉、回手给符二一下、最后给刘河补刀……
就是会失去现在的生活,又得流浪了。
“呃啊啊啊啊啊!”
在秋叙动手之前,符二忽然惨叫起来,他面容极度扭曲,身躯在安全杠的固定下剧烈抽搐,短短几秒后,他便瞳孔放大,四肢无力垂落,失去了呼吸。
秋叙连忙倒吸一口凉气,柔弱地跌坐进一个座位里,顺便将手中的贴片遗落到地上,用脚跟踢到了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