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沛之头一次发现季然似乎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对面两双眼睛同时盯着他。
宁沛之喉咙发干，皮肤底下似乎有火在烧。
“饱了，先回去了。”
“饱了？”季然注意力转移很快，“酒喝饱的吧？多少你再吃点呗。”
“不用，真饱了，下次再联系。”
宁沛之叫了个代驾，落荒而逃。
季然和陈望对视一眼。
二人：“。”
-
到达白云湾时，已接近深夜十一点。
宁沛之喝多了酒，加之出租车司机车技并不好，一路上来了三次急刹车，弄得他思绪愈发恍惚。
故而打开家门看见灯亮着的那一刻，下意识认为自己走错楼层了。
幸亏看到了鞋柜上的黑拖鞋。
宁沛之撑着墙，单手换鞋。
拖鞋就跟长了腿似的，在他面前摇摇晃晃，跑来跑去。
啧。
他烦躁地蹙起眉，耐心耗尽，不换了。
宁沛之转身想走的瞬间，肩膀撞到一堵“墙”，脚下踉跄。
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你去哪鬼混了？”
郁钦忍不住搓搓鼻子，浑身酒气。
他心底有些不悦，偏偏宁沛之还一脸疑惑地盯着他，真心发问：
“你是哪位？”
“……”
“楼下的小张？”宁沛之自言自语，“我果然走错楼层了吗……”
“……没走错。”郁钦认命般蹲下帮宁沛之换鞋。
对酒鬼要包容一点。
但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个等待酒鬼丈夫回家的小妻子。
“没走错？那你来我家干什么？”
郁钦自暴自弃地起身：“我不是小张，我长得有那么难看吗？”
楼下的邻居他见过两回。
双颊凹陷，中庭奇长，长得与马十分相似。
他觉得宁沛之有那么点伤到他的自尊心了。
宁沛之红润润的嘴唇微张，似乎还打算说什么，郁钦眼疾手快拉住他往浴室去。
两分钟后。
郁钦做梦都没想到宁沛之喝醉后话那么多，喋喋不休在他耳边说个不停。
郁钦打湿毛巾，打算给人擦擦身体。
湿软的毛巾接触到宁沛之的脖子，立刻被人无情推开。
“我要洗澡。”
“洗什么澡，擦擦得了。”
“臭。”
“那是衣服的味道，你很干净。”
宁沛之不再说话，也不准郁钦帮他擦身体，沉默地凝视郁钦。
大有一直僵持的意思。
郁钦：“……行，洗，你自己能行吧？”
郁钦认命般去衣柜拿了条内裤：“你洗吧，我在门口，有事叫我。”
他前脚出浴室，后脚就传来“咔哒”一声，浴室锁门了。
“……”
幸好他知道宁沛之把所有房门钥匙都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洗去全身酒气，宁沛之神清气爽。
随便吹了两下头发，扶着酸痛的脖子往外走。
现在只要去睡一觉，第二天他就能恢复精力了。
郁钦眼睁睁看着宁沛之从浴室出来，直挺挺扑上床。
最后在床上蛄蛹一下。
“……你头发没干。”
“嗯……”宁沛之拉长语调，眼睛睁开一条缝，“……郁钦。”
“是我，”郁钦回浴室拿吹风机，“起来，吹头发。”
宁沛之半个“不”字出口，人已经被郁钦拉起来了。
他醉醺醺地想，力气好大。
吹风机呼呼响，宁沛之的睡意依然没有消散。
好不容易熬到头发干，宁沛之的脑袋顷刻间就往下坠，砸在郁钦肩头。
“……沛之？”
被叫者微微睁开一只眼，表示自己听见了。
郁钦坐在床边，吹风机被他随手扔在床脚。
他揪着一小块床单问：
“前几天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枕间的脑袋动了动，却没有应声。
“……你想清楚了没？”
郁钦的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回荡。
说完等待良久，只听床上的人呼吸逐渐平缓，发出细微的鼾声。
他在心里轻叹口气。
默默关闭卧室灯，走到窗前。
窗外在下淅淅沥沥的小雨，似乎连郁钦眉眼间也蒙上了一层雨幕。
半晌。
郁钦缓步走向床前，替人掖了掖被子。
静谧的房内响起一道细小的声音：“宁沛之，我好喜欢你……”
……
翌日中午。
宁沛之迷茫地睁开眼，宿醉给人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起身下床，脑子沉甸甸的，走一步颤一下。
宁沛之不甚在意地按了两下太阳穴，拖鞋在地板上发出踢踏声，走去浴室刷牙洗脸。
片刻后，他懒洋洋地打开卧室门，头发乱七八糟，脸上甚至还有久睡压出的压痕。
毫无形象。
“醒了？”
“……”
宁沛之呆愣地将目光转移到沙发。
郁钦面前摆着一杯咖啡，好整以暇看着他。
宁沛之好半晌才回过神，脚像是定在了原地。
他僵硬地摆弄两下头发。
“你什么时候来……”
话说到一半，宁沛之突然没了声音。
一抹红晕悄悄从后颈爬上耳畔。
郁钦移开眼，欲盖弥彰地喝了口咖啡：
“昨晚。那个我看家里好像没什么吃的了，要不要一起去超市买点？”
“你不用待在家吗？”
“晚上回去。”郁钦起身。
他爸妈对他倒没有过多要求，前几天还想给他安排保镖，被他拒绝了。
主要是他奶奶那边……佣人不止一次提到老太太最近夜里时常会惊醒，离不开人。郁钦失踪留给老太太的心理阴影不小。
“哦，你开车吧。”宁沛之把车钥匙递到郁钦手里，言语间带着一丝不自然。
……
两个大男人各怀心思，安静了一路，谁也没说话。
郁钦推着购物车，手在货架上挑选薯片，眼神却在宁沛之身上流连。
宁沛之还不是很愿意面对郁钦，他快速扔了包巧克力饼干到车里。
下一秒，见到购物车里清一色的绿包装薯片，嘴角一抽。
全他妈是芥末味。
郁钦顺着对方视线向下看，也跟着沉默了。
半晌，他一包包往回放，找补道：“我以为黄瓜味呢，长得太像了。”
宁沛之：“……”
二人从零食区一路挑到冷冻区，装满了整辆购物车，最后站在了酒水区前。
本地啤酒到进口洋酒，一应俱全。
宁沛之看了片刻，右手碰到伏特加的瓶身。
突然，一个人影从他身边快速走过，并重重擦到了他的肩膀。
草。
宁沛之一个踉跄，手指碰到伏特加瓶身。
两瓶酒相互碰撞发出“叮当”脆响。
若不是郁钦及时扶了一把，酒瓶肯定得在地上碎裂。
宁沛之不算是个好脾气的人，顿时蹙着眉朝人看去。
赶着去投胎呢？
郁钦语气不悦：“走路不长眼睛？”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人回头，上半张脸隐藏在鸭舌帽之下。
“我有急事，抱歉抱歉。”飞速道完歉，那人行色匆匆，脚步急促地走了。
头也没回，瞬间朝旁边跑没影。
啧，该死的。
哪里来的瞎子。
郁钦：“没素质。”
郁钦将伏特加放回货架，转而询问宁沛之：“肩膀怎么样？”
“没大事。”
郁钦点头，手上的购物车已经满了。
“买得差不多了先回去？”
“行，”宁沛之揉揉肩膀，“我去结账，你去开车。”
郁钦颔首：“超市地下出口等你，有事打电话，两个号码都可以。”
郁钦转身朝出口走去，没走两步，耳朵听到了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他犹豫着停下脚步，转而回头注视宁沛之。
对方手中正拿着两瓶葡萄酒对比。
神色认真，目光专注，好像在看医学资料那样。
一想起自己方才疑神疑鬼的样子就想笑。
郁钦见宁沛之迟迟做不了决定，刚想张嘴，让对方两瓶都买了得了。
下一秒，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宁沛之头顶上码放整齐的酒水似乎在晃动……
郁钦眉头逐渐紧锁。
一阵不祥的预感忽然掠过心头，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宁沛之的方向走去。
玻璃瓶身碰撞发出的响声引起了宁沛之的注意。
他抬头的瞬间，郁钦瞳孔骤缩。
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肌肉瞬间紧绷，扑住宁沛之，将人护在身下，猛地向一侧翻滚。
就在两人避开的那一秒，高大的货架带着无数酒瓶轰然倒塌。
金属的框架由于强烈撞击开裂变形，框架角落甚至将瓷砖砸碎了。
酒瓶碎渣也溅了满地。
各色酒水在地上流淌，形成一幅浑浊的画。
突如其来的巨响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恰好站在旁边货架的女生似乎被吓懵了，她颤着手指对准宁沛之脏污的T恤，大喊：
“有、有人受伤了！”
郁钦本就心跳如鼓，听见女生的叫喊更是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顿时慌了神一般拍宁沛之的手臂：“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
宁沛之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除了被郁钦扑倒的那一刻是真疼，其他倒没什么。
何况倒在地上的前一秒郁钦还用手臂垫在他身下，做了缓冲。
但旁边的女生喊的真情实感，让他一时也有点恍惚。
“你说话啊？”郁钦站起身，扶住宁沛之，神色焦急。
甚至忍不住上手，企图掀开宁沛之上衣查看。
“手肘吧……”
宁沛之阻止郁钦的动作，感受了半天，确定自己只有手肘在疼。
郁钦迅速抬起宁沛之的手臂。
确实红了。
女生嘴唇发颤，指着宁沛之的衣服，焦急道：“背、流血了……”
话音刚落，她身体忽然变软。
瘫倒在地，晕了。
周围人群顿时朝她聚集。
一男子边跑边喊：“快让开，我是医生，让出位置！”
背？
郁钦扯开宁沛之的领子，朝里看了一眼。
随即扫了眼某人衣服上的葡萄酒渍，以及地上类似血液的葡萄酒，忽然陷入沉默。
宁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