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美人蹙眉,殷无暝暂时压下了心里的疑惑。
应是错觉,就阿苏这性子,早就把对方祖坟都刨了,不会是那即将嫁人的青州世子。
至于国师死不死的。
“阿苏何以有此问?我都只想敲锣打鼓送他好死呢。”
晏笙哦了一声,表面上信了。
以前也有听说过百战昆仑巅上的风流韵事,只不过他和大多人一样都不当真。
现在嘛…他也觉得传闻好像有了几分道理。
但是,反、反正废太子都这么说了,即便他之后要杀了国师,也算不得他先斩后奏了吧?
再不济,杀的又不是真的弄云仙尊,不是吗?
此后他忙着布阵,难得用回普通的伪装法子,别扭地挽起宫人发髻,整日行于后宫。
殷无暝好奇晏笙为何捣鼓起脂粉衣装,但念着小漂亮会害羞,便也不问。
“听说明日青州世子就要与中州联姻了。”
青州世子本人·晏笙没说话。
殷无暝叹了口气,“皇帝是故意用同性成婚的事羞辱青州王,世子是被牺牲的可怜人。”
晏笙默默瘪嘴。
青州王又不止一个儿子,皇帝就算真的这么想羞辱青州王,怕是也如不了愿。
并且对修士而言,结契这种事从来无所谓性别。
个人喜好罢了。
殷无暝想起什么,又续道:“阿苏,以后…我是说以后啊,若你也要成亲,一定要找一个你喜欢、而且对方也喜欢你的人,知道吗?”
晏笙听得似懂非懂,“为什么?”
“你这什么问题,当然是没有为什么啊?成亲不就是要两情相悦吗?”殷无暝纳闷地笑了。
要过一辈子的人,若是连喜欢都没有,那这漫漫一生怎么过得下去。
晏笙却没觉得有什么事,攥着被子喃喃:“我们妖没这么看重婚事,有多个妻子或者夫君都很常见的,大不了就解契再换啊。”
就说如今的妖皇,妃子数都数不过来,而那些妃子如果离开了妖皇也不愁嫁人招赘。
也就仙族复杂些。
殷无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谁想得到?
“你们妖族还挺开放的。”唯有悻悻感慨。
晏笙见殷无暝无话可说,于是轻轻伸手拍拍殷无暝的手臂,催道:“想睡了。”
他期待地望着殷无暝的…手臂。
殷无暝叹了口气,认命地一手抱着狐狸一手揽着晏笙,两只手同时拍了起来。
自从发现他会拍着狐狸睡觉,晏笙就说自己也要,据说能睡得很香。
现在他左拥右抱着,第无数次陷入沉思:自己以前这么好说话吗?
好像也没有吧?
废太子殿下又设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抱的是其他人,可还没等那画面成型就已经嫌恶地皱起脸。
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吧。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已经缩在自己怀里的晏笙。
晏笙的手搭在他胸前,手指勾着他的衣襟怎么也不放。
殷无暝搂着人轻轻拍着,喃喃道:“这么没有安全感…”
是谁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妖族有了顾忌?
这些日子他们都太忙,总是在睡前才有时间聊天,他本还想再说几句话的,现在只能作罢。
他也阖眼,几息后顺着熟睡的气息一同陷入睡梦中。
而第二日,他是在摸到身旁一片冰凉的时候惊醒的。
殷无暝惊讶地看着空荡的身侧与还没亮起的天,疑惑道:“今天起这么早?天都还没亮呢。”
这可真是少见了,之前晏笙一直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
罢了罢了,人走了自己也该起来修炼了。
殷无暝换上红衣,刚要拖着蒲团坐在廊下吐纳灵气却忽得眼下一抹凉。
下雨了?
他抬头看去,只见雨越来越大,哎哟一声忙起身重新把蒲团拖回屋子里,又急急去抱院子里正晒着的、那些晏笙从各处搜罗来的话本子。
这要是打湿了可就毁了,毕竟晏笙就喜欢听他读上面的故事。
直到某一次弯腰,废太子的眉心忽地顿住,紧接着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于他眼前浮现。
【被雨淋湿了的纸张、夹在书里的桃花…】
他猛地睁开双眼,惊疑未定地看向明华殿的方向。
·
晦气,大早上不睡觉还要赶着去成亲杀人。
路好长,台阶又多。
皇宫修这么大干嘛!
祸不单行,今早那些嬷嬷还非要按照女子出嫁的礼仪给他戴头面,现在压得他脖子也疼。
他此刻竟然开始嫉妒起小狐狸,哪怕小狐狸本就是他的分身。
好想留在殷无暝床上再睡一会儿…
想到这里,眼中的不耐顿时更深,一身怨气的世子揉了揉脖颈,嫌弃地瞥过满眼躲都不躲开的红。
直到行至紫宸殿外,观礼的人站满了一整个大殿,晏笙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围观的戏子。
仿佛又回到了不灭天的那日。
没人在笑,没人欢迎他来到仙界。
可错的难道是他?他不这么觉得。
晏笙冷笑着扯着嘴角,幽幽看着大殿中央——他早已算好的阵眼。
一步迈入,阵起。
与此同时,三宫六院的上百处布置终于启动了。
磅礴气运瞬间凝聚,狐妖的眼中闪过诡异的光。
他幽幽回身抬眸,与此刻尚安坐于千星阁里、却已满面寒霜的国师遥遥相望。
的确,在皇宫里依靠着人皇气运,我们谁也杀不了谁。
可面对着试图反吞千星阁气运的我,半只脚都踏进死门的你还有选择的权利?
唯有举剑应战,抢回气运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法力顿时汇聚于周身,晏笙勾起不屑冷笑,千里传音道:“想杀我,那就滚出宫来。”
已经跑出殿门的殷无暝似有所觉,浑身陡然一颤。
不对。
有什么要发生了。
殷无暝说不清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直觉,可颤抖的手和发苦的舌根都清清楚楚告诉了他。
去找阿苏,不,是去找晏笙。
他紧紧咬着牙,奔逃于长长宫巷之中,雨幕劈头盖脸罩下,周遭异样的目光绵延不绝,却依旧义无反顾地、狼狈地向前跑着。
可等他赶到时,大殿里的仪典已然结束,花轿载着青州世子早出了宫门。
殷无暝狠狠咬牙,索性施展才学会不久的隐身术先抢马再向着宫外奔去。
“一拜天地——”啧,烦。
晏笙朝着虚假天空拜了。
“二拜高堂——”
晏笙冲着褚九桉在幻境里的父母草草颔首。
“夫妻对拜——”妻你个头。
晏笙这次连腰都没弯。
周围有人注意到这一点,纷纷指着说起来,但无非都是什么青州狂傲之类的话。
“送入洞房——”
这回等也不等,他拂袖便走。
褚九桉傻在原地,等有人招呼他去喝酒才不虞地皱起眉,强颜欢笑着应承起往来道贺的人们。
晏笙刚一进房就反手甩上了门,掐诀施法不过瞬间的功夫便感知到国师所在。
很好,果然追出来了。
吸取了人皇气运的大妖眉眼一正,元神出窍亮出妖身。
这些日子他耗费精血花在掌心的阵法瞬间向天打出,所有的威压在此刻尽数向着国师而去。
囚仙阵,起!
“轰——”
刚赶到褚府门外的国师早已祭出所有法宝却还是猛地一震,他惊惶抬眼看向像是被雷霆捅破了的雨幕,以及正凌空阵法之上地的大妖。
怎么会!
国师嘴角已然有了血色,无数法宝砸在地上乒铃乓啷犹如破铜烂铁,只剩他一个人还站在阵法之中。
荒诞可笑的场面。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准备,却不想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你到底是谁!”
九尾狐凉凉瞥了眼已是笼中猎物的国师。
“不高兴告诉你。”
杀人就杀人,他可没有临阵给人讲故事的癖好。上一次杀奉阳的时候是这样,这一次也一样!
话音刚落,晏笙迅速结印引雷,与此同时掷出自己的第二条狐尾。
天狐诅咒,贵贱无二!
话音刚落,狐尾化作利刃径直捅穿了国师的胸膛,诅咒的力量死死压住国师拼命调动人皇气运而来的反击,同一时间里囚仙阵的雷霆也瞬发而下。
晏笙死死盯着记忆深刻的容颜于此刻渐渐扭曲、消散。
仿佛又回到囚域里。
他恨极了这张脸,腾身扑去一爪捏碎国师的下颌,在人惊恐绝望时沉声道:“姜昭容,你怎么敢动他?”
弹指间,猎物彻底成为爪下亡魂。
……
刚一策马出宫门,远远就听见雷声。
凡人看不见天上的事,周遭还是热闹的街市,但他却能看见国师凌空的身躯在雷电之下已散作血雾,随风而去什么也没剩下。
莫名地,殷无暝对那声音有些反感,却又说不上是因为什么。
他对国师的死浑不在意,只死死盯着血雾后若隐若现的大狐狸。
和他平日里抱在怀里的小狐狸如出一辙,一模一样的颜色!
他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此时此刻,已如愿收拾完国师的晏笙心心念着趁还有别的仇人要杀,便又重新跳进喜房的窗。
可却见屋里,谢时渊正按着他的人身倒在床上,手几乎都要伸进他的衣摆里去。
找死!
晏笙当即元神归位,但抬手刚想阻止才惊骇发现法力已经没了。
是偷盗气运而来的反噬!
巨大的痛苦瞬间裹住晏笙,让他只能眼见着扑在自己身上的人伸手来脱他的衣裳。
“滚…”
不信命也不认命的狐妖咬着舌尖,努力催动最后一点力量奋起反抗,慌乱间扯下发带勒住了谢时渊的脖子。
他刚要发力,却被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的人打断了动作。
那人一脚踹开了谢时渊,又好像觉得不够,还要再抓起铜烛台拔掉红烛,高高抬起冲着人的胸口狠狠扎下。
血色瞬间染上含恨的双眸,有的顺着睫毛滑落,堪堪滴落在满是红色的喜床之上。
嗜血的眼眸死死盯着在他手下不断挣扎着的人,抿紧的嘴唇里藏着的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这是废太子此世第一次亲手杀人。
可他却反倒说:“小狐狸,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