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墨一整晚都没睡好。
那张诊断书像一道解不开的数学题,反复在她脑海里盘旋。
持续性耳鸣。听力减退。她想起林知棠总在吵杂的环境里微微侧头的习惯,想起她有时会突然皱眉按住右耳——原来那不是不耐烦,而是疼痛。
晨读课前,她早早到了教室,把诊断书重新夹回乐谱里。林知棠的座位空着,直到上课铃响前五分钟,她才踩着点冲进来,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早啊。”她瘫在椅子上,声音比平时哑。
程昭墨扭头:“你嗓子怎么了?”
“昨晚乐队排练,吼太久了。”林知棠满不在乎地拧开水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程昭墨下意识伸手想拍她的背,却在半空停住,转而递去一包纸巾:“……小心呛到。”
林知棠接过纸巾时,指尖碰到程昭墨的手腕。两人同时缩了一下。
“谢谢。”林知棠擦了擦嘴角,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你看到我乐谱里……”
程昭墨心跳漏了一拍。
“——夹的歌词了吗?我写了新歌。”林知棠的眼睛亮起来,“叫《选择题》,是不是很配你?”
程昭墨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失落:“没看到。”
数学课,小测验。
林知棠咬着笔帽,在草稿纸上画了一排小音符。程昭墨用笔尾轻戳她的后背,递来一张折叠的纸条。
【专心做题。第3题用余弦定理。】
林知棠回头,冲她眨眨眼,在纸条背面画了个笑脸传回来。程昭墨展开纸条,发现笑脸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
【放学后音乐教室见?我有东西给你听。】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钢笔水晕染开一小片蓝色。
程昭墨站在音乐教室门口,听见里面传来钢琴声。
不是林知棠常弹的流行乐,而是一段陌生的旋律,忧郁得像雨天玻璃上流过的水痕。她轻轻推开门,看见林夏背对着她,肩膀随着琴键起伏。
琴声戛然而止。
“进来吧。”林知棠没回头,“我知道是你。”
程昭墨走到钢琴旁,发现琴盖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水。
“给你的。”林知棠用下巴指了指,“润喉,明天复赛别哑了。”
程昭墨没碰杯子:“今天不排练吗?”
“先听这个。”林知棠的手指重新落在琴键上,“《选择题》的demo。”
前奏响起时,程昭墨怔了一瞬——这旋律分明是那天比赛中断后,她清唱的《Lucky》的变调。林知棠把它改编得更缓慢,更柔软。
“怎么样?”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林知棠抬头看她。
程昭墨的喉咙发紧:“……你偷录了比赛?”
“观众席录的,杂音很多。”林知棠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琴键,“但你的声音很清楚。”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程雨晴突然发现林夏的右耳里藏着一个几乎透明的助听器。
“林知棠。”她听见自己说,“你的耳朵……”
琴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知棠猛地站起来,笑容消失了:“你看了诊断书。”
这不是问句。
沉默像一堵透明的墙横在两人之间。
“为什么不告诉我?”程昭墨终于开口。
“告诉你有什么用?”林知棠把乐谱狠狠塞进书包,“让你多一条‘可怜林知棠’的理由?还是写在你的‘帮扶问题学生’报告里?”
“我不是——”
“程昭墨,你连朋友都不当我是。”林知棠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你帮我补习,只是因为交易,对吧?”
程昭墨攥紧了那杯已经凉掉的蜂蜜水。她想说不是,想说她记得林知棠爱喝的汽水牌子,记得她弹琴时小指会微微翘起,甚至记得她上周二借给自己的橡皮是草莓味的——
但这些话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句:“复赛我会自己准备。”
林知棠笑了,眼角那颗泪痣像一滴凝固的墨:“果然。对你来说,一切都能用‘交易’解决。”
她甩门离开时,带起一阵风,吹散了钢琴上的乐谱。
程昭墨在空荡荡的音乐教室坐到日落。
她捡起地上散落的乐谱,发现每一页边角都画着小小的数学公式——勾股定理、二次函数图,甚至还有她教林知棠时随手写的解题步骤。
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用铅笔写着:
【如果有一天我听不见了,至少还记得你的声音。】
钢笔水晕开在纸上时,程雨晴才意识到自己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