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偶遇的第二天,徐颜出院,梁恕开车来接,又帮忙搬东西。
宋林霖当时正好在,就又叮嘱了一遍出院后的注意事项,梁恕认真听着,之后说“谢谢医生”。
她并不清楚两人的关系已被这位看着梁恕长大的女人知悉,回答得十分自然:“不客气。”
徐颜看了梁恕一眼,梁恕也神色自若。
她心里颇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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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恕这人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这事宋林霖十年前就清楚,因而在收到他的微信时,她并没有觉得惊讶。
他在微信里问:【今晚有时间吗,方不方便出来吃饭?】
宋林霖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她最近排班很紧,值夜班的时候又不消停,神经很紧绷,但即便到了家也无法马上休息。想起男人特意说的那句“别放我鸽子”,她垂眸回复:【好。】
在敲下一条消息时,对面的回复已经发了过来:【想吃什么?】
宋林霖删掉正在打的字,回:【是我请你吃饭,当然要吃你想吃的。】
梁恕很坚持:【吃你想吃的。】
宋林霖:【我都可以。】
这句话搞得他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想起了高中。
高中时宋林霖就这样,大家学习那么辛苦,又睡得那么少,每次去食堂都像后边有狼在追,只有宋林霖不这样。她好像一直没什么食欲,一问就是随便、都行,好听点的话就是“听你的”。
高三一年,梁恕完全没弄明白她的饮食喜好,唯一知道的就是她爱吃甜食。
但他向来有耐心。
解答题她答不上,那便改成选择题。
于是梁恕发了个几张图片过去,是A市的一些他自己觉得味道很好的餐厅,有西餐、法餐、淮扬菜、海鲜、火锅……在哪个区的都有。
宋林霖是真的觉得都可以,但她记得梁恕高中时喜欢吃火锅,她就选择了火锅。
梁恕说:【收到了,我订个桌。】
他又问:【你会来的是吧?】
宋林霖为了表达诚意,只好发了条语音过去。
虽然嗓音还是有些淡淡的,但说的话多少带了点开玩笑的意思,平添了一丝熟悉又陌生的亲近意味:“会的,需要我发誓吗?”
气氛放松下来,梁恕也放了心。
那边在对话框删删打打,宋林霖隔了一分钟再点进去,上边还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她把手机放回去,直到吃完饭都没有一条消息再发过来。
又是傍晚。
太阳像一颗流心蛋一样悬挂在偏西方向的地平线上,黄澄澄的,烫红了半边天。
梁恕在微信上问她:【下班了吗,我出发了。】
【这家店门口没有停车位,可以稍绕个远停在A座停车场。】
她回复:【谢谢。我今天没开车。】
梁恕反应很快:【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送去保养了。】
【那我接你。】
宋林霖只短暂地纠结了一下就答应了:【好,你慢点开车。】
她今天查房很快,没耽误下班,是很好的一天。换好衣服时,余晖把天边渲染出一道金光,射进窗户的金光跳跃着。出了门诊大楼,是日落之后的蓝色时刻。
再然后,她或许不是那么想承认,她体内的多巴胺在医院停车场看到梁恕时达到了顶峰。
三月份的傍晚还是有些冷的,男人今天穿了深色的猎装,蹬着一双黑色靴子,宋林霖远远看着,感慨了句“衣架子”就是穿什么都好看。
当年梁恕那么吸引她,这副皮囊堪称“罪魁祸首”。
他怕宋林霖找不到车,于是下来等。
“到很久了?”宋林霖先开口,打破了安静的空气。
“没有,刚到。”他绅士地帮忙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随口问:“今天累吗?”
“还好,不算累,就是不能回去换衣服了。”
两人坐进车里,梁恕借着这句话的机会打量她。她一身米色风衣,简单的牛仔裤,大方得体。
“这身挺好的。”
“一身消毒水味儿。”
“有么?没闻到。”他偏头。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社交距离,梁恕闻不到她身上的味道是合理的,宋林霖本来就是随口调侃。但在这么个密闭空间里,他这话一出,气氛瞬间暧昧起来。
她顿了顿,问:“你过来时没有绕路吧?”
“没有,顺路的。”
梁恕瞥了一眼倒车镜,发动了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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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升入高三那年的夏末,她遇到了梁恕,他们两个原本处在两条平行线上的人意外地有了交点。宋林霖想,大概还有一点缘分和她自己运气的加成,他们又成为了朋友。
当初宋林霖说她也坐8号校车回家时,梁恕以为他们只是单纯地顺路,没想到这顺路一直顺到了在同一站下车,并且走进了同一栋单元楼。
这片住宅区在A市寸土寸金,楼房不算多新,但地理位置非常好,出门就有地铁口,交通发达,远眺著名景区,还是市重点的学区房,离一中只有十多分钟的车程。校车二十分钟就能直达小区门口,房价很可观。
走进公寓大厅时,两人一起等电梯。梁恕抬手刷了电梯卡,示意她先按楼层,她按了13,之后偏过头去看梁恕。梁恕按了17。
他按完之后没忍住笑了声,觉得这一来二去的,有缘成这样,怎么着也该是朋友了。他就问:“你明天还是坐校车吗?”
“嗯,是。”
“那,一起走?”
听到这个问句,宋林霖直接愣住了。
多多少少受原生家庭影响,她这人防备心着实很重,也不太爱笑,和谁交往都带着一种点到为止的界限感。她在此前的十七年里从没见过像梁恕这种自来熟到这个程度却不讨人厌的。
十三楼很快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梁恕意识到自己或许是冒犯到她了,于是抱歉地笑了下。
他是一双桃花眼,一笑很蛊惑人。
有时候人会臣服于命运和缘分。
这是宋林霖对她后来反常行为的解释。
在他刚想说什么时,她开口了:“等等。”
梁恕反应很快,伸手按了一下开门键。
她迅速说了一串数字,又说:“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梁恕点了下头:“好,我记住了。”
宋林霖朝他挥了下手,意思是明天见。
当天晚上九点四十分,宋林霖和梁恕拥有了彼此的联系方式。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里,他们在学校的交流并不算多,但梁恕有把自己的朋友们介绍给她,他们两个每天一起上放学。
宋林霖一直独来独往,第一次和谁结伴,感觉陌生却奇妙,慢慢地就真的把他划进朋友的范围里了。
梁恕走进了她的生活,她也敞开了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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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林霖不爱把自己的伤口扒开给别人看,尤其是梁恕,从高中到现在,她一直只希望两恕看到她最好的一面。
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梁恕问起,那她会说。
车子汇入主干道车流时,她坐在陌生的副驾驶,感受着心里幽微的悸动与不安,还是主动开了口。
“十年前的事,对不起。这句道歉迟到了很久,你当时……很不好受吧。”
她的话一气呵成,说完之后还轻轻吐了一口气。
梁恕定定地看着她。
宋林霖在国外读书时,他在网上看过她参加辩论赛的视频。思维缜密,脑子转得快,语速也快。这个反应……是紧张了,他想。
梁恕本来觉得自己成熟了很多,早就释怀了,这时候又在意起来。
他眸子低垂着,没什么表情地启唇道:“我有两个问题。”
等红灯时,他没有偏头,曲起的手指懒洋洋地敲击着方向盘。
梁恕这台车是纯黑色的路虎,视野比她自己的SUV还要好,宋林霖见他没看自己,也看向路口正倒数计时的红灯。
“当时,我在你心里,算朋友吧?”
他看向宋林霖,身边的人靠在副驾驶的座椅里,安全带束缚着她,她在看前边的车流。
她想坚定地说是朋友,你是我当时最好的朋友。
但哪有人这么对朋友?
书页中的博尔赫斯忽然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中:
要不是有人告诉我这是爱,我会以为这是一把赤裸的剑。
“不是‘算’,我真的把你当朋友。梁恕,错在我,不要怀疑你自己,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要怀疑这个。”
她说完,咬了下牙。
启动车子的时候突然熄火了。他动作一顿,在心里笑话自己。
他是开飞机的人,宽敞的大马路上开自己的车都能熄火,刚拿驾照时都没这样。
“第二个问题呢?”宋林霖看着他的侧脸。
他坦诚地问了:“你这些年怎么样?上次都没问你。”
“我很好。”宋林霖回答。
他“嗯”了声,喉结动了动,一偏头就对上了宋林霖明亮的眼睛。
梁恕知道自己是想听一个解释的,这顿饭的起因也是如此,但真到了宋林霖在他旁边时却又不那么想了。
非要翻旧账没什么意义,还搞得大家都不开心。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况且宋林霖家庭环境复杂,这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至于她有没有意识到高中时他对她的喜欢,梁恕冷静下来后也觉得不那么重要。
就算真的知道,她也没有回应的义务。
他不能那样要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