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霖脚步微顿。
她之前从没见过梁恕生病,平时那么张扬又精力充沛的人忽然无精打采起来,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看她没答话,梁恕的理智也回归了。
宋林霖能来给他送药、还照顾了他这么久,这已经很够意思了,他在想什么,真把她当医生让人家加班了?
更何况,他确实越界了。
好在现在可以把一切推给生病。
“我刚刚迷糊了,”他现在是真的头晕,但还不忘道谢:“谢谢你给我送药。”
宋林霖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嘴角几乎拉成一条平直的线。
她没好气地说:“谢什么,你都这样了……好好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她真答应下来,梁恕反而在心里叹气了。
怎么还是这样嘴硬心软的小姑娘?
他闭眼笑了下,直言道:“你又心软。”
宋林霖扯了下嘴角:“我是医生,现在把你当患者。”
头疼时厌倦灯光,宋林霖特意只开了壁灯和他们身边的一盏昏暗的落地灯。梁恕睁开眼睛,很快地适应了光线。
他看着宋林霖的眼睛,忽然想起他们重逢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
其实在过去的十一年里,他并没有很频繁地想起过她,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已经快忘记这个人。
这个不告而别的人,这个只和他做了一年好朋友的女生,这个他曾经的暗恋对象。
梁恕并不觉得自己多专情,十八岁时那点萌发不久就熄灭的爱意其实不足以让任何一个人惦念十年之久。可这十年来,人来人往,过客匆匆,他没有以恋爱为目的接触过任何异性,在正常的人际交往中心如止水,从未泛起过一丝波澜。
年少时的心动或许真的可以惊艳一生。
时间能扑灭一切火焰,却无法阻止它复燃。
一旦重逢,一切情绪就又回到了自己鲜活跳动的心脏之中。
“好吧,宋医生。”梁恕借着宋林霖给的机会,决定把惨卖到底。“次卧是刚换的床品,你可以住在那儿。”
宋林霖弯唇:“我家就在楼下,非要住你这儿做什么。”
“十点多了,”退烧药的药效上来了,他头依然很疼,人已经渐渐被副作用产生的困意席卷,气息也不那么稳,“我怕你回家不安全。”
听到这话,宋林霖先是一愣,接着无声地笑了下。
“知道了,睡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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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怀疑梁恕把她当成了十八岁的宋林霖。
高三那年的五一假期之后,一中的晚自习延长到了十点,但这基本上是为住宿生设置的,走读的学生也可以参加,但是放学后就没有校车了。宋林霖当时的班级是尖子班,全校最好的学苗聚集于此,很多人都选择在班级多待上一小时。
她是很能沉淀下来的人,一直很有决心和斗志,在家的学习效率也很高。她选择参加延长晚自习的原因比较简单,只是不想回家而已。
梁恕也选择待到十点再走。
当时他上航大已经属于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宋林霖问他为什么。他说:“跟风嘛,就剩一个月了,多学一点算一点。”
但他对待自习的态度并没有多认真,反而经常出去打球,要么就靠在座位上看英文原版小说。
十点钟虽然没有了校车,但可以赶上最后一班地铁,乘地铁到家时基本已经十点过了半。
宋林霖那个时候也想过,梁恕会不会是因为陪她才选择多待一个小时的?
成长环境和经历造就了她性格的一部分,她从不自作多情,也不认为自己会成为谁的例外。
不过,有这种在当时的她眼里堪称荒谬的想法其实是有事实支撑的。
高三那年,梁恕外出体检,一整天都没看到他人,晚饭后却回到学校上晚自习。在回家的路上,宋林霖问他:“说不回来的,怎么最后又回了?这一天不累么?”
梁恕只说“还好”。
她笑了下,不知道怎么想的,嘴快道:“不会是不想让我自己回家吧?”
那时候的梁恕坦荡又诚实。
“我是觉得九点多很晚了,你自己回家不安全,我又没什么事,索性就回学校了。”他补充:“不完全是因为你,你不要觉得有什么压力啊。”
在大学时,她无数次走过深夜寂静的林荫路,也见过凌晨三点的图书馆。刚去国外读书的那段时间,她在和丛盈成为邻居前租住的地方治安也算不上好。
这些过去,和十八岁时的过去,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更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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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恕睡得很好。
他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了什么醒来之后就记不清了,但烧已经退了,一身轻松。
工作原因,他的作息规律不了,时差更是算不过来。休息的时间少了,精力再充沛的人也会觉得累,好在梁恕心态好、抗压能力也强,睡眠质量没有任何问题。
这些年里,他是很少做梦的。
微信里有几条消息,但没有宋林霖的未读。昨晚他发烧的时候没怎么看手机,现在一一回了。
回完之后他在消息列表里找宋林霖,滑了两个屏幕才找到。最后一条消息是他看到业主群里说有人家里停电,于是和宋林霖说“别坐电梯了”,她回了个“嗯”字。
他努力了几次也没控制住自己的手,最终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置顶了宋林霖的消息框。
梁恕简单地叠了下被子,握着手机走出卧室,不知怎么想的,出门后把侧卧的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宋林霖当然不在,他也不明白自己做这个动作的意义。
昨晚睡眠充足、心情又好,他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拿出手机给宋林霖发消息。
【我醒了。】
【谢谢你昨天照顾我。】
已经早上八点多了,宋林霖很快回复了他。
【烧退了吗?】
梁恕看到消息时刚洗过澡,正擦着还有些滴水的短发。
他发语音过去,嗓音清亮,又恢复了之前精力充沛的样子。
“没事了,你听我声音,是不是和之前一样?”
又问:“你一会儿要不要过来吃饭?我刚洗过澡,准备做早餐。”
宋林霖回复:【那还是你来吧,我正准备煮馄饨。】
梁恕用了十秒钟纠结这句话是客套还是真正的邀请,回了一句“等我”,就忙走进卫生间刮胡子。
他在得知宋林霖并不喜欢男大后放弃了装嫩,把有些长了的头发随意地向后梳理,余几缕散落额前。
十分钟,他整理好了自己,穿着简单却做工精致贵气的衬衫西裤下了楼。
宋林霖打开门让他进来,梁恕在玄关处换好了鞋,起身后看到了两个霞多丽酒瓶并排摆在柜边,里边插着几支白色芍药。
他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打量着这栋房子。
很多人都不喜欢让不熟的人进家门,因为家当作一个人的私人空间,是带有房主喜好和习惯的区域,甚至能从一个人家的样子中了解这个人。
在宋林霖搬进来后,他还没得到过走进这儿的机会,今天是第一次。
这里之前的装修风格和楼上一样,温馨不足,但低调大气。宋林霖住进来之后问过他能不能改一下软装,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好奇着她会把家布置成什么样子。
客厅的落地窗前养了花和绿植,还有一盆很高的金钱草,它们都长得很好,看起来生机勃勃。真皮沙发上被她安置了毛茸茸的雪白靠枕,还摆了一个玲娜贝儿玩偶。客厅里挂着一块很大的白色幕布,梁恕猜测她应该经常在这儿看电影。
幕布旁边有一个放黑胶唱片的柜子。他走过去,发现大概有一多半都是听过的,有几张他也常听,但他自己没有收集唱片的习惯。
回过头,沙发旁摆了一面落地镜,镜子旁边是香水台,他认识其中的几瓶男香。柜子的最上层是人伸手最先能触碰到的区域,那一层摆的基本上都是柑橘调。
她果真喜欢这个味道。
宋林霖从卫生间出来时,男人正垂眸研究她的香水。
她走向厨房,路过他身边,说:“可以出锅了,来吃饭吧。”
梁恕弯了下唇,跟在她身后走向厨房去帮忙拿碗勺。
瓷碗中圆滚滚的玉米鲜肉馄饨香气四溢,梁恕一勺一个,好几个进了胃后才说“好吃”。
宋林霖点了下头,莫名欣慰:“那你多吃点。”
“这是什么牌子的?”
“不是速冻馄饨,”她说,“是我包的。”
“嗯?”梁恕喝了口热汤,看着她,惊讶的神色淡去后一时间没说话。
“这么看我做什么?我不像会做饭的人吗?”
“不是,觉得你很厉害。”他笑了下,真心实意。
梁恕觉得这些年她学会了自己做饭,还经常下厨,应该能算是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一种证明吧。
“今早起来包的?”
“那倒没有,”她也拿着瓷勺喝了口汤,“应该是前天晚上包的,包完就冷冻起来了。”
昨晚梁恕生着病,宋林霖心里也软成一滩水,两人算是交心地聊了一个晚上。夜晚发酵人的情绪,到了白天,明亮的日光直射进窗子,两人却好像又没有那么坦诚了。
但昨晚过后,宋林霖的话比之前多了些。
她说自己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练就一手好厨艺,每次做海鲜意面或者烤面包出炉时她的荷兰室友都要流口水。当时她和丛盈是邻居,两人的友谊基本上是从丛盈蹭饭开始建立起来的。
“你呢?做饭那么好吃,看不出来哎。”
“可能……天分吧。”梁恕病好了浑身轻松,吃着暖胃的小馄饨,心情舒畅,嘴上就又开始胡说。
宋林霖瞥了他一眼,难得开了句玩笑:“你这个心情一好就胡诌八扯的毛病是不准备改了吗?”
梁恕抬眉,觉得很有意思。
这么多年了,他那些“恶习”宋林霖还记得。
“工作之后时间上很不确定,可能早出可能晚归,去餐厅、点外卖都不那么方便,而且时间久了,吃工作餐和外卖吃得看到就饱了。这儿有这么大一个厨房,我就想,为什么不自己做饭试试呢。真开始做的时候发现照着食谱来也不太难,味道也还不错,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唔,”宋林霖点点头,很给面子地说:“你学什么都很快。”
“嗯?你说什么?”他抬眸,想让她再夸一遍。
这种招数向来骗不到宋林霖,她安静地吹了下勺子里的馄饨,坚决不再重复。
梁恕笑笑,又试探了一句:“而且我发现做饭在某种意义上增加了生活的幸福感,就像你布置房间一样。”
宋林霖明白了梁恕心里在想什么,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不可说的情绪蔓延周身。
“这些年,我真的过得很好,没骗你。”
“我现在知道了。”他笑了下。
吃过了早饭,梁恕主动要去洗碗,宋林霖说哪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况且厨房有洗碗机,但他坚持,宋林霖也就随他去了。
在他洗碗时,她就在旁边切蜜瓜。
这个画面和谐得不像话,宋林霖在这样温馨明媚的画面中走了神。她觉得自己好似落进了一片蓝色大海中,渐渐沉沦。
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或许没有自作多情——梁恕高中时,大概是真的喜欢过她。
他也喜欢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