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后，桌上的小杰又重新拿起碗筷一下一下的往自己嘴里塞着东西，他背对着窗户，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可他微微抖动的身体，让谢予竟从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的身上看见了落寞。
桌上的饭菜不一会就见了底，小杰却不想这么快就结束，所以他手里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了，谢予见状心道也看不出什么了，便打了个手势，示意几人准备离开。
然而脚步还未动，忽然从门外传来一个女声。
“秦依杰，我让你杀的那三个人呢，你把他们藏哪了？还有，我不是让你少来家里吗？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小杰听到声音后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立马放下了手里的碗筷，仿佛一点也没听出来来人语气里的不满，高兴的冲着门口喊了句，“依依你回来了！”
依依应该就是小杰的妹妹秦依依，可不知为何谢予觉得门外这声音却有些熟悉，正当疑惑时，秦依依人已经到了屋门口。
谢予几人定睛看去，发现这小杰口中的“小妹”正是引他们入幻境的张依依！
她依旧穿着那身粗布衣服，但是遮脸的头巾已经被取下，和之前的“温池雨”包括“张依依”不同的是，她左边脸颊上多出了一朵黑色百合。
本应是纯洁美丽的百合，此时在她脸上显得格外妖冶诡异，让她看起来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真挚和纯真，反而像一条浑身剧毒并随时准备攻击敌人的毒蛇。
金世元像是提问也像是自言自语道，“这张依依，温池雨，和现在的这个女人是同一个人？哪个才是她真正的身份？”
自然没有人能回答他。
反观小杰这边，见秦依依一路过来就只是死盯着自己，小杰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就是想爹娘了，所以来看看。”
“爹娘都死了多久了！有什么好看的！我让你学幻境就是让你用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上的吗？我问你刚刚那三个人呢，不是让你把他们困死在幻境的吗？”
小杰下意识的瞟了眼后院，然后道，“当然了，我已经把他们困在里面了，你不用担心。”
秦依依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那你现在就带我去看，确认他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小杰急忙道，“还没这么快呢，而且现在天马上就黑了，我们先陪爹娘和李妈妈一起看烟花了再去，好吗？”
秦依依眉毛一竖，声音又大了几分道，“你又搞什么名堂？哪里来的烟花？”她知道，小杰从来没有见过烟花，他不可能凭空创造出来。
小杰支吾了一下道，“刚刚，刚刚我看见那三个人放过，是个小法术，我随便学了下就学会了…”
也不知道秦依依是否是真信了，她没再继续追问，“有什么好看的，陪一群假人看假烟花也亏你想的出来，现在当务之急是能让你能出去，这几天你听话点，赶紧把那三个坏事的处理了，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这话秦依依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小杰从最开始听到后的高兴，到现在越来越沉默。
秦依依只当他是因为自己拒绝陪他看烟花而生气了，语气有些敷衍道，“这样吧，等出去了我买真烟花给你放，行了吧？”
小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抬头看了眼秦依依，见她背着光站在那，身高上的差距让小杰几乎完全看不清她的脸，小杰忽然道，“依依，我真的能出去吗？出去后我还是…正常人吗？出去后，你会叫我哥哥了吗？”
秦依依听到“哥哥”后，嘴边准备继续敷衍的“当然”两字立马咽了下去，气氛霎时沉默了下来。
小杰的身体还停留在他八岁那年，而那时候秦依依才六岁，天天跟着他屁股后面“哥，哥”的叫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秦依依对着他再也叫不出那声“哥”了。
或许是在自己身高超过了他那时开始，或许是在自己说的话分享的事他开始听不懂开始，又或许是在自己发现所有的真相那一刻开始…
秦依依僵硬的笑了下，“一个称谓而已，何必在意这些细节。”
事实上平时小杰也并不在意秦依依是否喊他哥哥，只是今天他总是能想起之前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那时他们兄妹二人也并非如现在这般。
那时的秦依依小小的一个人，除了去学女工时朝他抱怨阿娘狠心，其余时候都缠着他让他带自己去玩捉迷藏，买核桃酥，不答应还冲着他撒娇打泼，可怜兮兮的像只小兔子，而非现在这般，终日不苟言笑，冰冷的近乎无情。
“或许你不记得了，之前镇上说有烟花表演，阿爹说准备带我们去的，可还没等到那天爹娘就…今天是他们的忌日，依依，我们陪爹娘一起看吧。”
小杰对着秦依依伸出手来，就像小时候一样，秦依依忽然觉得小杰好像长大了，自己没来看他的日子里，他仿佛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八岁孩童，她手指微动，回过神时，自己的手已经伸了过去。
不知何时“爹娘”已经坐在了院子里的躺椅上，旁边还站着“李妈妈”，虽然三人此时没有任何动作，秦依依却依旧晃了神，那些几乎已经被自己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小杰拉着有些回不过神的秦依依坐在了中间两个空椅上，然后道，“你等一等，我去厨房拿点吃的。”
也不等秦依依反应，他一溜烟的就跑去了后院，恰好碰见了准备“出门消食”的谢予三人。
“等会再去消食吧，待会你从后门绕到街道对面去，那里有一块空地，让你的朋友站在围墙上看我手势，我一动，你就开始放烟花，放完了你们就直接离开，我妹妹回来了，我怕她会发现你们。”
小杰比了个五指绽放的手势。
金世元问道，“不告诉我们离开的方法我们怎么走？”
小杰想都没想就答道，“出门往右，走到第一个街口左转，看见挂着张府牌匾的府邸进到府邸后院，穿过后院花圃的门就能出去了。”
金世元先是有些狐疑，但是看着小杰认真的脸，他又忽然哈哈笑了两声，“你就不怕我们压根不给你放烟花，反正知道了离开的办法，走了算了。”
小杰小声“啊”了一句，仿佛有些懊恼自己嘴快了，最后只能凶巴巴道，“烟花今天必须给我放，不然……不然我饶不了你们。”
面对秦依杰这毫无震慑力的“威胁”，谢予忍住没笑，只能郑重其事的点头，保证给他放最好看的烟花，并且再三强调自己会信守承偌，小杰这才勉强相信。
金世元记了两遍路线后，觉得这路线很熟悉，想了想后忽然将脑袋一拍，“这不就是我们进来的时候的张府吗？！”
谢予回忆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他问小杰，“你可认识张贵？”
小杰摇了摇头，“不认识。”
“那樊晋呢？”
“没听说过。”
“张依依？也没听说过？”
出乎意外的，小杰虽然嘀咕了一句和秦依依的名字都叫依依，但依旧摇头。
谢予摸了摸下巴，觉得有些意思。
小杰如今没必要骗他们，可若不是骗他们，那他就是真不知道这些人，又或许是他太小了？根本不记得这些大人的名字？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些人和张依依一样，改名换姓了。
不过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谢予看着小杰因为马上要放烟花而高兴的连脸上的青白色似乎都淡了许多，他摸了摸小杰的头，“快陪你的家人去吧，我们去给你放烟花。”
小杰他嘴角一扬，重重的“嗯”了一声，可几人刚走到后门门口，云未却忽然拉住了谢予的手，“有人来了。”
“什么？”
话音刚落，几人便发现从后门涌进来了几个人，秦依依的声音也同时传了过来。
“来都来了，何必这么着急走？”
谢予发现后门涌进来的那些人还有几个熟人，俨然就是在南山坟地里见到的那几个鬼邪，今日仔细观察下来，他们看起来都是些年岁不大的孩童，最小的应该估摸着才四五岁，最大的看着有十五六岁。
手腕上的听风铃因着这些人进来红光更盛，谢予心里隐约有些疑惑，像小杰这种年岁不大却是等级不低的鬼邪已然少见，而这里却一下出现十几个，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倒是小杰，见对面来者不善，此时却挡在谢予三人面前，和张依依对峙着，他没说一句话，但是意思不言而喻。
张依依像是看见了什么好笑的场景，扬起的嘴角让她脸上的那朵黑色百合看着更加诡异。
“秦依杰，我说你怎么忽然说要看烟花，感情是拿爹娘当幌子，好拖住我和这些人密谋呢？！怎么，不相信我能带你出去反而相信这些外人？秦依杰，你醒醒吧！”
小杰瞪大了双眼，他没想到依依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他只是想在爹娘的祭日这天一家人看一场烟花，他只是去实现当初爹没有完成的承诺，他只是觉得谢予他们人不错，不想杀了他们，他怎么可能拿爹娘来当幌子呢？怎么可能算计自己的亲人呢？
这一瞬间，小杰眼里的光忽然暗了下去，他没做任何解释，只是道，“依依，我不想出去了，你放了他们吧。”
这次换秦依依满脸的不可置信，她没想到秦依杰居然说他不想出去了？他不想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