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雾摆了摆手,“不用的阿姨,我自己也有妹妹,就算是陌生人我也会帮忙的。”
这话很讨巧,是在给顾家夫妇减轻心理压力,他们当然听得出来。
虽然不希望这人和儿子在一起,但到底也不愿意针对一个本身就很好的孩子。
梅青月沉默了许久,将手边唯一的君子兰给了郁雾,“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养花,这花开起来很漂亮,你可以试着养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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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梅安安家里出来后,梅青月坐在车上,依靠在丈夫的肩膀,疲惫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我就是感觉,老了。星星这些年回来得次数好少。”梅青月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一如人生岁月剪影,“老了,老了,很多事情不知道该不该再坚持,能不能再坚持。”
顾立阳握住了她的手,“别想了,我们终归是为了他好。”
梅青月没回应这句话,兀自说:“我把君子兰送给那孩子了。”
说到这里,她笑了下,“我养了好几年,愣是花骨朵都没见着。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养出来。”
如果真的花开了,那就随他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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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顾百隅挨了一巴掌后,这场漫长的拉锯战就开始了,更准确的说,是爸妈那边单独掀起的战争。
顾百隅还是和以往一样,该回去回去、该上班上班,但父母那边却把这看成一种变相的挑衅和嚣张。
这天顾百隅被叫回去吃饭,刚放下筷子,顾立阳就开口了:“这周末抽出空来,全家一起去野营。”
“没空。”顾百隅回得干脆。
“有什么事?”顾立阳说,“我看过了,你这周末不加班。”
“要约会啊。”
顾立阳脸色一下青了,憋着口气喝汤,半晌,狠狠道:“那就一起带上。”
“那敢情好,你们邀请,郁雾一定很高兴。”
临出发前一天,郁雾兴奋得睡不着,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准备野营要用的东西。
郁雾:“天气预报说明天可能会有雨,我们真的要去野营吗?”
他还有点不敢相信,“我真的被邀请了吗?”
顾百隅睡到一半被吵醒,笑起来声音带着点沙哑,“是的。”
郁雾又跑到阳台,给君子兰浇了水,还打电话给郁芷薇,叫她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好好照顾花。
郁芷薇大半夜被吵醒,在那头无语:“你就去两天,再怎么这花也死不了。”
“不是这么说的。”郁雾还是担心。
“哎呀我知道啦!一定好好养,放心,比我自己还金贵着。”
挂断电话,后背被顾百隅环抱了上来,温热踏实。
顾百隅将脸埋在他颈窝,困得眯眼睛,咕哝不满:“宝宝,睡觉好不好?”
郁雾转身,坦诚自己的焦虑,“我明天要是表现不好怎么办?”
顾百隅吻了下他的额头,把人搂进被窝,“不会的,他们儿子都被你吃的死死的,放心。”
郁雾在顾百隅的怀里没多久便睡了过去,也是奇怪,明明很担心,但是呆在这个怀抱里,就觉得什么也不用怕。
第二天,全家一起出发,顾百隅开了辆SUV,帐篷、睡袋、食物、户外工具一应俱全,塞了满满一车。
郁雾坐在副驾驶,顾立阳夫妇在身后,至于顾酿云,闹着要和周岳玺二人世界,不知道野哪里去了。
一开始,车上只有顾百隅说话,他当润滑剂乐在其中。
车里空气有点闷,郁雾将准备好的橘子递了两个给后排,“叔叔阿姨,闻着会好点。”
顾立阳看着窗外,说:“歪门邪道的偏方,不顶用。”
郁雾愣了下,举着橘子的手悬在半空。
梅青月剜了丈夫一眼,从郁雾手里接了过来,笑得客气,“谢谢小郁。”
顾百隅开口:“宝贝,给一个就行了,我爸不要就别理他。”
听见这声“宝贝”,顾立阳脸色铁青,转头看着窗外,憋闷着。
到了落脚的地方,是一片空旷的草地。阳光正好,落下来金灿灿的,惹人心生明媚。
老爹顾立阳先下车,将搭帐篷要用的全部搬了下来,随后开始搭建。
上了年纪,做这种体力活总有些力不从心。
郁雾将新搬来的食物放下,小跑几步到顾立阳身边,蹲下来帮着固定地钉,“叔叔,我来吧。”
顾立阳没让开身位,“不用,去帮忙拿东西吧。”
下一秒意识到这样对方反而会和顾百隅接触更多,便改了口风,“不过年纪大了确实不方便,你们年轻人来吧。”
郁雾的神情从失落转为浅浅的笑,“嗯,我很快就弄好。”
顾立阳站在旁边,看着郁雾的背影。
半晌,他问:“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郁雾说了自己的公司,又补充道:“是一家很好的公司,虽然规模还不大,但是很有发展潜力。”
“有想过创业吗?”
郁雾固定好了一个地钉,转去另一个,说:“没有的。”
顾立阳答非所问,“百隅大学时候就开始创业了,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你知道他,他在事业上很有野心。”
“我会和他一起努力的。”郁雾说。
“努力是必须的,但要走的长远,还有很多其他因素,若是能联——”
“说什么呢?”顾百隅人未到,声先至,拎着两袋子水果放到野餐布上。
“我在帮叔叔搭帐篷。”郁雾站起来说。
“先别弄了宝宝,那边去帮帮我妈,有袋子食材有点重。”顾百隅说。
郁雾将最后一个地钉弄好,起身朝着车那边去。
等人走了,顾百隅接受了搭帐篷的工作,对顾立阳说,“爸,您一天天别在郁雾面前说些挑拨离间的话,您知道我的脾气。”
“你在威胁我?”顾立眯了眯眼。
“是劝说,但您如果将其视为威胁,也没有太大问题。”顾百隅声音微冷,“人是我带过来的,来之前您也同意了。刚才车上他给橘子你就给他脸色看,作为长辈您觉得合适?郁雾高中能一拳揍翻三个人,也就您是我爸,不然他早揍你了。”
“顾百隅!”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因为面对自己的亲儿子,顾立阳商场上那点冷静睿智荡然无存。
他气得脸色涨红,“你以为说这些话我就会缓和跟他的关系?我只会更加反对你们在一起。”
“我知道啊,”顾百隅基本弄好了帐篷,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老爹,正色道:“我只是想告诉您,哪怕您不接受他,也请尊重他。他昨晚上很晚才睡,很期待和你们的见面,但他肯定没想过是来受长辈冷暴力和侮辱的。”
顾立阳沉吟片刻,才冷笑一声,“侮辱?这就算侮辱了?”
“是不是您自己清楚。”
郁雾和梅青月从远处一起走过来,顾百隅没再说什么,换上一张笑脸迎了上去。
四个人的关系亲近不起来,到了黄昏,都各自回到了帐篷里。
看见顾百隅和郁雾走进同一个帐篷的时候,顾立阳脸色黑得和煤炭似的——他一开始组织这场外出,其实是想叫上一个朋友的女儿,后来郁雾加进来了,他只能打消了这个想法。
进了帐篷,便是安稳的一个夜晚。
顾立阳躺在帐篷里,旁边梅青月已然熟睡。
他想起旁边就是自己儿子和另一个男人,心里难受得要死,翻了个身,在郁闷中睡过去了。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人推醒的。
一睁眼,发现是郁雾。
郁雾焦急得不行,“叔叔起来,我们赶紧走!”
“怎么了这是?”顾立阳迷茫得很,旁边的梅青月也不见了。
“半夜突然下暴雨了,山里现在不安全。”郁雾一边收拾他的东西一边说。
帐篷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暴雨声,脆弱的帐篷也不堪重负,尤其是头顶正上方,居然已经塌下来了。
顾立阳被拉出帐篷的时候还在疑惑,“天气预报不是说大晴天吗?”
他猛然一惊,想起更重要的事,“青月和星星呢?!”
“顾百隅带着阿姨去车上了,我是来接您的。”郁雾先回答了这个,随后又说,“天气预报不准,总之现在很危险。”
怕什么来什么,话音刚落,一道明亮闪电划破黑夜劈下来!
电光火石间,旁边一棵三人高的大树被劈中,冲着两人的方向轰然倒下!
“叔叔小!——”
顾立阳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棵大树就砸在他们两人中间!顾立阳被巨大的冲击力打得往后一滚,顺着湿滑的泥地滚下了小山坡。
细碎尖锐的石子割在脸上,湿乎乎的泥水灌进口鼻,终于,被另一棵大树拦了下来。
顾立阳深呼吸一口,被雨水和泥水同时袭击,产生强烈窒息感。他已经失去力气了,但这种天气躺在树下无疑等死,于是他还是往前慢慢爬着,试图逃离这个危险雷区。
暴雨如注。
黑夜、暴雨、雷击、衰弱的身体、苍老的年龄……种种元素叠加起来,他有种天命如此的绝望——他顾立阳,或许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这让他不禁思考自己是否还有未完成的遗愿。
他想起了郁雾,那个刚刚让自己小心的男人,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那棵大树有没有砸到对方。
那个孩子会来找自己吗?
如果自己是他,或许会很纠结——毕竟没有了他这个父亲的反对,他和顾百隅在一起会更加幸福。
顾立阳一步一步超前爬着,就算死,他也要做尽最后的挣扎。
死神如同由远及近的火车,他似乎已经听到了鸣笛声。
突然,一道坚定清澈的声音将他从暴雨的列车中拉了回来。
“顾叔叔!你在吗!”
是郁雾。
是谁都不重要,顾立阳此刻只认定对方是自己的救星。
他已经喊不出来了,拼尽全身力气,颤巍巍地举起了自己的一只手。
郁雾显然看见了,顾立阳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叔叔!”郁雾在他身边蹲下来,模糊中,顾立阳看见了对方肩膀处的红色血迹。
“叔叔你别慌,我背你出去。”郁雾说,然后他半跪下来,二话不说将顾立阳背了起来,踩着湿滑的地面,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也许是脆弱让人神志不清,顾立阳问出了自己刚才的想法,“怎么来救我了,我死了你不是正好和我儿子在一起。”
话一出口,顾立阳就知道自己说了一句非常伤人心的话。
他明显感到郁雾的身躯僵了一瞬。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就算您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也会救的。”
然后一步一步超前走去。
顾立阳笑了一声,但他没力气了,在郁雾的背上昏了过去。
等到醒来,是自家的医院病房。
梅青月趴在床边守着,旁边就是宽敞的陪护床,上面空空荡荡。
顾百隅正好拎着保温盒从外面进来,“醒了?”
这一声吵醒了梅青月,她坐起身子,满是疲倦的脸瞬间有了欢喜的神色,“醒了,终于醒了。”
眼眶红红的,按了呼叫铃,“感觉怎么样?。”
顾立阳感觉好多了。
他扫了一眼,没看见郁雾。
顾百隅将保温盒放下,给他倒了一杯水,说:“你救命恩人在隔壁病房呢,受伤了,养着的。”
顾立阳被扶着坐起来,上半身靠在枕头上,喝了几口水,身体缓过来,忍不住哼一声,“救命恩人?”
“不算?”顾百隅语气平淡。
估计是同时照顾老爹和老婆的关系,整个人看起来比梅青月更加疲惫,眼底的乌青快掉到地上。
顾百隅没有多停留,“你醒了我就去看我老婆了,有事叫我,就在隔壁。”
堂而皇之的叫一个男人老婆,顾立阳脸色很不好看,但自己这条命是郁雾救回来的,他此刻并不想多说什么。
好话说不出口,烂话说了没良心。
他看着顾百隅离开了病房。
事实上,他晕过去之前,质问郁雾“为什么要救自己”那句话,已经十分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