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殿外，百官云集。
一些人发出叹息，一些人背着手在空地中踱步，就是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大殿门口，文臣全站在石阶下干着急。现场只有一个值班的武将和急得团团转的文官站在一起，没有人敢去与他交谈。原因无他，魏鸿渐很早之前颁布一条召令，文成武将不得随意攀谈，有违此条令者，立斩不赦。
礼部尚书杨焕的目光在值班武将和站在门口的暗卫统领中不断流转，想着找哪一个最会判的轻一些，又不禁在心中暗骂道，“一群孬种，袁党的人全是孬种，连这么紧急的事情都不敢上前禀报，平时摸抢偷拿的时候倒是要争第一，关键时候还得看我杨某人。”
按理来说，司马敬和袁志忠的消息应该是他们中最灵通的，可如今这两个人一点人影都没有。
一炷香的时间怕早已过去，不能再等了。
杨焕提着赤色朝服下摆，鼓足勇气登上石阶，来到凶兽覆面，目光沉沉的暗卫统领面前，放轻声音也放低姿态道：“徐统领，你就让我们进去吧，我们真的有要事请见皇上。兹事体大啊！若是小事，我们哪敢现在跑来打扰皇上呢？”
“君上现在在会客，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代为通传。”
“这……”杨焕还在思索里面会见的是何人，身旁突如其来多了个人将他往旁边一挤。
户部尚书宋民启瞥了被他挤开的杨涣一眼，重新换上一副正直的面容对徐来说道：“离王被孟添巽这反贼劫持了，危在旦夕，还请徐统领迅速通传陛下啊！”
“是吗？”面前的两位大臣身量都比徐来矮上一节，没有注意到他眼里闪动一瞬。
二人战战兢兢称是，不敢有多余催促的话语，只敢在心中默默祈祷眼前这位金刚菩萨大发慈悲赶紧进去通传，往日谁敢面对陛下身边的这位亲信多说一个字。
眼前这一尊大佛竟然真的如他们心中所期待那样点了点头，打开门进去了。两人和他们石阶下的同僚们不约而同抬头向门内望去，遗憾的是，除了来自屋内的一瞬金光，其余什么也没有看到。
小声嘀咕的众人自徐来进去之后闭上了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集英殿的那扇门。不多时，门再次打开了，出来的不是徐来，而是他们的陛下。
“微臣参见陛下。”在场的所有大臣齐刷刷跪拜下去，高声喊道。
殿门大开，金光映身。
“起来吧。”面露怒色的魏鸿渐看着阶下的群臣沉声说道。
“谢陛下！”
魏鸿渐目光扫过一圈，假装不知，疑惑问道：“袁爱卿呢？怎么不见他的身影？”
宋民启连忙上前一步解释道：“袁大人年事已高，腿脚要比我们慢一些，只是不知道司马大人为何还没有来？”
杨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不显，上前解释道：“场面实在过于混乱，司马大人带人先去了离王府。”
宋民启在心里贴心问候了杨焕的祖宗十八代，装吧。
魏鸿渐勾唇淡淡说道：“哦？现在这个时辰，司马爱卿怕是还在榻上睡大觉吧。”看起来心情不错。
这不过是杨焕随口托辞，谁人不知道司马敬一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唯一的行动路线，只有上早朝这一条路能够让他下轿步行。哪天要是看到他多走几步，必须得是清坟冒烟，祖宗显灵。
大臣们中曾有人戏言：“想让司马大人下轿多走几步，自家娘子跑了也办不到。”
杨焕赔笑道：“陛下您说笑了。”
“陛下，请您赶快下令捉拿孟添巽啊！”
“陛下——孟添巽简直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前几日还是杀朝廷命官，现在他孟添巽就敢在天子脚下劫持离王，明日呢？后日呢？他说不定就敢挟持您了呀——”
“陛下！请您快快下旨吧！！”说着说着，石阶底下的大臣们又开始跪下，杨焕和宋民启见状赶紧跨步跑下台阶，与诸位大臣跪在一起。
“朕何时说过不解救离王这句话？徐来。”
“在。”站在魏鸿渐身侧默不作声的徐来迫不及待面向他道。
魏鸿渐眸中闪过一丝期待，“你领一支暗卫去救离王，抓孟添巽回、来。”回来两次咬得极重，像是要生吞活剥了某人似的，末了还添上一句，“若是抓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徐来愣了一下，答应道：“是。”
众人跪地齐拜，“陛下圣明！！！”
另一边，离王府灯火通明，除了中堂。
堂外炬火随风轻晃，百八十名侍卫举着火把守卫在中堂外的石阶下，眼睛死死盯着堂内，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堂内八仙桌上仅有一只烛火跃动，发出的些许微光映出暗处的半张脸来，眼尾上扬签出一笔锋利的阴影，眼中的丛丛炬火烧不尽眉眼间的嚣张戏谑。
“唔啊啊啊！”黑暗中的一点星火突然剧烈抖动，阶下侍卫身上一紧，孟添巽伸手抓起跪在脚边之人的发髻，不慌不忙将剑放在方桌上，拿起红烛弯腰靠近那一点星火，烛火将地上之人惊恐万分的样子暴露在众人面前，孟添巽不屑道：“只是香快烫嘴了，别那么紧张。”
站在队伍最前总管模样的男人高声喊道：“孟錾！你敢如此侮辱离王，不怕……”
“怕什么？”孟添巽出声打断，“怕不是嫌你家主子嘴里的香不够，想让他多衔几根？”
“你等着吧！”
“啊啊啊呸呸呸呸——”火星烧至嘴边，魏鸿奕赶紧往外吐，奈何口水沾湿了香，一下子还没吐掉。
“我倒是等得起，不知道你家主人等得起吗？”孟添巽左手依旧扯着他的发髻，右手将红烛放下，抓起桌上的一把线香按在桌角折断，一把线香长度只余下不到大拇指长度的一小截，短短的线香被孟添巽放在烛火上点燃，轻轻吹灭香上的火苗后强塞进魏鸿奕的口中，“再掉下来的，只会是你的头。”
魏鸿奕窝囊的两行泪水再次从眼中流出，全然没有十几年前夺嫡时的嚣张气焰。
十几年前自己与袁志忠设计太子谋反，以为帝位唾手可得，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魏鸿渐来，出身贱，全身贱的贱人居然夺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辽州瘟疫没让他死，北周之战也没死，还将自己赶出京城，削去自己和袁党的势力，命大的贱人！
不过袁志忠买通了他身边的太监下毒，那贱人的日子可没有几天了，到时候帝位总算是回到自己这个天命之人的手中。
院墙外传来整齐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还特意跺两声脚，生怕府中的人不知道他们的到来。
跺脚余声未消，一道懒散至极的声音响起，说话之人像是刚从温暖舒适的被窝中醒来，“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是瓮中之鳖，网中之鱼，快快束手就擒。”人还未至，声先至，尾音莫名带着点勾人的气息，极为不合时宜，叫人听了以为是在与人对唱什么缠绵悱恻的艳词。
风中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兰香，飘到隐蔽在暗处的颜乐之跟前，与前面说话之人一样不合时宜。
听到熟悉中带着些许陌生的声音，杨焕觉得这次稳了，车还没停稳，杨焕迫不及待掀起车帘向司马敬打招呼，“司马大人……”
离王府的大门紧闭，这位不知早到多久的司马大人软骨头似的倚坐在黄花梨园后背交椅上，背后是他那时刻散发芝兰香气的宝马雕车，青色帷裳依旧金光粼粼。
“杨叔，你来啦。”司马敬见杨焕快步走至身前，这才扬起一副微笑，慢慢起身行礼，杨焕看见他那副德行颇为无奈，一想到自己的师父，他的爷爷每天都要看见他那样，顿时觉得也没那么扎眼了。
“司马大人，还有旁人在。”杨焕小声提醒道。
说曹操，曹操到。
“司马大人到是来的早。”宋民启边行礼边出言嘲讽，“老臣以为司马大人还在家修养身心呢。”
“年轻人身体能熬，年老体衰之人确实应当重视这方面。”司马敬面带微笑礼貌回敬，“怎么没瞧见袁大人？”
宋民启没想到司马敬会比他们先到，一时之间想不到措辞，“……袁大人……”
“几位大人，我们此次是要配合徐统领声东击西，救出离王，不知道里面的反贼是否有同伙，卑职恐一会儿场面混乱不小心伤了几位大人，烦请大人们往后撤几步。”说话的是皇城御林军统领章樊。
“那就有劳了。”司马敬自觉往后撤，连带着身边两位干瞪着眼睛的对头。
“孟錾！你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你放了离王！”章樊气沉丹田朝里面喊话。
静候几息，里面沉默不言。
“孟錾！你……”
“门外的英雄好汉不露个脸，真是一点诚意也没有。”孟添巽沉声打断他的喊话。
章樊砰的一声将门大敞开来，一身银甲印着火光锃亮夺目，比多年前在辽州战场上爬满黑血的那一身好看多了。
孟添巽眼睛亮了几分，嘴角一勾，声量添上几许，“果然是英雄好汉！”
忽的一线剑光穿过银甲，闪了众人的眼睛。
“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