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笑把视线收了回来,拍拍手,张开嘴打算也让大家回去。
结果刚一扭头就看见李明皓还在盯着谢轻俞离开的方向出神。
本来想说的话在他喉咙中打了个转,最终却都变成了几句模糊的气音,他叹了口气,到底只是无奈地说道,
“回神了。”
看着李明皓慢吞吞地把视线收回来,又把头垂了下来,崔长笑真是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他真的不理解,明明平时也是挺听话一人,怎么就偏偏对谢轻俞这么执着。
他不止一次的对李明皓强调过要对谢轻俞戒备,可是他看上去是一点没听,依旧执着得盯着人家。
要是谢轻俞是个漂亮的姑娘他还能推测李明皓是看上人家了,可谢轻俞是男的啊。
而且长相虽说确实可以称得上漂亮,但是因为那双异色瞳下意识吸引了注意,他本身的相貌反倒是显得并不怎么起眼来。
不过好在他虽说对李明皓不太了解,但也知道他并不是为情感耽搁工作的人。
所以崔长笑只能是摇摇头,随意拍了拍李明皓的肩膀,转头又和娄如雨说去了。
离开时,李明皓依旧殿后,而崔长笑在前方探路。
可突然间,前方的崔长笑似乎听见了李明皓的声音。
他转过头去看,却只见李明皓依旧垂着头安静地不作声。
皱着眉头推了推眼镜,崔长笑看着娄如雨茫然又戒备的神色,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他和我是一样的。”
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幻听呢?
.
而另一边的谢轻俞已经回到了那间小院。
他坐在床上,身侧放着的是那个沉重的背包,薄被被他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尾。
这间房里依旧很黑,也很安静,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
谢轻俞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双手放在摊开的笔记本上,一动不动,像一幅沉默的画像。
那双异色的眼睛透过那张总是微笑的皮囊幽幽地望着前方。
他在思索,却不是在思索这个诡异的事。
而是污染源。
那曾经污染整个世界,让扭曲降临现实的污染源。
他的“仇人”。
他的“友人”。
他本以为与扭曲相似的诡异依旧是因为污染源的存在才产生的。
但,不同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无论是规则的存在,还是被缝合的背景。
他不得不考虑诡异形成的源头并不是他所“认识”的污染源的可能性。
云层忽然掀开了一角,月亮重新显现出皎洁身影。光亮从那紧闭的窗户里倾泻而出,浸满整个房间,缓缓漫过他那张漠然的脸。
谢轻俞抬手摸上自己那只铅灰色的眼。
那只失去焦距的眼珠也跟随主人的意愿一动不动。
这是一只看不见的眼珠。
这不是他的眼珠。
谢轻俞的手突然用力,那纤长的五指就被娴熟地嵌进了眼眶,鲜血于是就从指缝中缓缓溢出去,漫过五指,顺着苍白的手腕,滴在月光上。
月光渗透进了血红,蜿蜒成一条红色的河流。
他的神色依旧平静,似乎是感觉不到痛楚一样,只有那血红的指尖才显出了些许的颤抖。
五指在眼眶里旋转着,鲜血越漫越多,顺着面颊流淌着,浸透了衣裳。
终于,他的手中多出了一颗眼球。
一颗正在跳动的眼球。
它像心脏一样用力鼓动着,谢轻俞不得不攥紧了它,才能防止他掉下去。
他微仰起头,抬起手,将它直面自己那只完好的眼睛。
他看见了这只眼珠的焦距。
它在自己的手中咕噜噜地转动着,瞳孔却一直倒映着自己的脸。
谢轻俞笑起来。
那只碧色的眼里慢半拍地随着面容,慢慢浸满了蜜糖一样粘稠的笑意。
他将那只活物又重新嵌进渗血的眼眶,随即满不在乎地抹了把满脸的血色,轻声念道,
“你还是活着啊。”
随即,谢轻俞再次笑起来,但这次,笑意中止得恰到好处。
他缓缓伸了个懒腰,鲜红随着他的动作翻涌着落到地上,像是一只月光里盛开的玫瑰。
谢轻俞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伸手从背包里翻出了绷带和毛巾。
用毛巾先摸了一把脸,把上面的血擦得差不多,他再抬手娴熟地给自己的左眼缠上绷带,然后在脑后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紧接着,他把浸满血的衣服脱下,用毛巾把身上也擦干净,再换上套带来的干净衣裳。这就算是收拾好了。
地上的血可以也可以用毛巾擦,反正已经浸透了血他也不会再用了。
随意用脚踩着毛巾抹了几把,红色的河流就变成细密的织网。
知道擦不干净,谢轻俞就懒得管了。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谢轻俞有些嫌弃地捂住了鼻子,一只手抓着摊开的笔记本,一个翻身就趴伏在了床上。
脑中纷乱的思绪平静了不少,他也重新恢复了动力把今天找到的线索清理一下。
既然已知污染源还活着,那诡异就绝对与它有关了。
根据经验来看,那现在重要的应该是“干旱”这个背景线才对。
谢轻俞单手在“干旱”的字迹上画了个圈。
但是根据经历,雾气和巫似乎才是所谓的“主线”。
可以先继续找找线索,再做打算吧。
谢轻俞其实有些怀疑现在的“故事”的真实性。
毕竟他从污染源那里坑来的线索不会出错。
他露出沉思的表情,手中的水笔在本子上一下下地点出墨色的圆点。
其实现在,谢轻俞有个不太成熟的设想。
诡异的躯体是领域,所谓的故事是躯体运转的系统,背景是它遗传所得的基因,中心人物或物品是它的心脏,npc是它的器官。
每次有人被吸纳进领域,诡异就会进行一次“代谢”,所有的“故事”从头开始运转。
那,如果我从内部改变“代谢”的过程呢?
嗯,比如我向躯体里投入伪造的系统,让它代替某个本来完好的系统伪造出一种代谢。
那我们这些“病毒”会不会错误的攻击了作为替代的系统里的器官,而忽视了真正的系统,所以导致其实躯体并没有伤害?
因为放入的伪造系统实际上还是独立于躯体的,甚至可能系统里的“器官”、“心脏”也都是假的,根本不属于躯体。
但同时它也确确实实地参与了代谢过程,或者说,伪造了代谢过程,从而迷惑我们,让我们找不到真正的重要器官。
谢轻俞觉得有可能。
那这样的话,也可以解释被缝合的背景信息。
因为有一个是伪造的新“代谢”,另一个是曾经发挥作用的“代谢”。
但这终究只是一种设想,也没有证据,而且还是很阴谋论的那种。
谢轻俞深深叹了口气,把笔盖扣了回去,然后赌气一样地把脸侧着压在了笔记本上。
侧着的视线有点模糊,笔记上的墨痕看不出原本的形体,歪歪扭扭的,像是一条条扭动的小蛇,直往谢轻俞的瞳孔里钻。
很明显,换个角度思考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变得更混乱了。
谢轻俞在纸面上滚动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放弃了,只能不情不愿地把头滚到另一边,伸着右手摸索着又把本子给揣了回去。
天都快亮了,再不睡估计明天就真要死了。
他安详地闭上双眼。
然后过了一会儿又暴躁地睁开了。
完全睡不着。
脑中循环播放着奇奇怪怪的线索和奇奇怪怪的猜测,几乎要把大脑撑爆。
他看向头顶的房梁和角落里的矮柜,因思绪过多而烦躁的大脑突然想到了个放松的好办法。
一骨碌爬起身来,谢轻俞伸手在床尾的背包里摸出了一股麻绳。
.
谢轻俞是被一股争吵声吵醒的。
睁开疲惫的双眼,他的眼珠活动了几下,视线逐渐从模糊又恢复到了清晰。
天已经亮了,此时窗户中透过一些朦朦胧胧的光线,照亮了躺在床上的谢轻俞困倦的脸。
以及,脖子上的吊绳。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切,现在坐床上放空了一会儿,才开始拆脖子上的绳结。
昨天晚上他因为犯困死活都解不开绳结,于是干脆直接用手术刀把绳子给砍了。
不过现在清醒了倒是解得很快。
他懒懒得半睁着眼,手指好像轻轻一挥,那条绳子就掉了下来,露出紫色的淤青。
从床上爬下来,谢轻俞看着自己的包想了想,还是从中掏出绷带把脖子缠上了。
把绷带缠好,谢轻俞一边起身从客房门出去,一边顺手把左眼的绷带给拆了。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不流血了,铅灰色的眼珠嵌在眼眶里,安安静静地,依旧没有焦距。
已是清晨,浓雾便再次升起,遮掩住整个世界。于是,灿金色的火焰被燃起,如同一轮初升的旭日,揭开空中乳白的帷幕。
外面的争吵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谢轻俞站在门前思考了一下,觉得能吵的肯定还活着,最终决定还是走正门。
“嘎吱——”
木制的大门就是这样,推开时总是要发出点声响,好像有什么宣泄欲一样,一定要让人知道有人出来了。
谢轻俞慢悠悠地从门里走出来,抬眸扫了一眼对面的人。
一,三,五,嗯?
他有点惊讶地挑挑眉,又重新数了一遍,确定真得没减员。
都活着呢。
那吵什么啊。
想着,他也打起了些精神,直接就问了出来,
“怎么了?刚刚吵什么?”
他视线转了一圈,在崔长笑一行人身上顿了一下,又转头看向了正白着脸打哆嗦的体育生。
“啊……”
他茫然地看着谢轻俞的脸,眼神却没聚焦,看上去依旧恍惚不定,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跟刚记起似的吞吞吐吐地回话。
"他们,不,先,先是明……明哥一出门就念叨着什么鱼骨就往雾里走,拦都拦不住!”
“我,我就只好用力打了他一下,然后,然后,明哥就白着脸,蹲在地上一直在发抖......”
说着说着,不知是想到什么,他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紧紧地盯着谢轻俞的脸,然后一个猛子就冲着他扑了过去。
谢轻俞当然不会让他扑倒,脚腕一转,再一侧身,就很轻松就避开了他的突然袭击。
对方踉跄几步摔在地上,倒也丝毫没生气。抬起头,用力一抹脸上的灰,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样地看向谢轻俞,
“你......你没事,哥,哥!你没事对不对?”
他膝盖并行地爬了几步,看到谢轻俞后撤几步就不再敢有动作,只是抖着嘴唇,以一种近乎祈求的期冀望着他。
这都什么事啊?
像是一只突然看见黄瓜的猫,谢轻俞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我们被同化,吓到他了吧。”
谢轻俞扭过头,看向崔长笑揉着太阳穴面色惨白。
“我们都被同化了一层,刚刚出门完全没意识。”
崔长笑看向体育生,发现他神色惊惧,身体也在发抖,知道他是被自己一行人吓到了,便移开视线,转头对着谢轻俞解释起来。
“啊。”
谢轻俞缓了口气,“只是同化啊,吓死我了,还以为一晚上过去你们全都异化成怪了呢。”
“同化......同化是这样的吗?”
“……没错,同化所谓的标记,其实就是一层记忆。”
体育生依旧有些茫然,看着崔长笑好像很正常的样子,放下了一点心,但还是有所戒备,
“刚刚,刚刚出来的时候,他们都,都疯疯癫癫的,口中含混着什么什么神的,然后,就,就打起来了。”
“打得特别狠,跟疯了一样。明哥也,怎么叫都不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