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
谢轻俞扭过头,看见本来坐得好好的村长急匆匆地就从屋里跑了出来,一踏过门槛,就下意识朝他怒斥。
见谢轻俞看过来,他的动作极不自然地僵硬了一瞬。
紧接着又将头迅速朝向正低头不说话的小女孩,就好像一开始就是在训斥对方一样。
谢轻俞慢吞吞地直起腰来,却没放下自己手里的门帘,依旧抓着它满脸好奇地盯着父女俩看。
确实是父女。
一看见那张脸谢轻俞就知道了,这就是照片里的那个双胞胎女孩。
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还有水瓢丢进水里的溅起的水声,紧跟着就传来带着戒备的询问,“怎么了?”
匆匆扶着米书然过来就看见谢轻俞正扒着帘子看得兴起,身后的几人犹豫了没一会儿,就扒拉开谢轻俞走了出去,只留下原地的谢轻俞快乐的抓着帘子转圈圈。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见了门外突然出现的小女孩和村长。
晚上出去过的几人瞬间就认出了小女孩的身份。
村长看见几人出来似乎是更生气了,阴沉着一张脸,却没看向几人,而是高声质问她,
“你来这儿干什么?嗯?我不是说你不许出来吗?”
小女孩听了依旧安静地低着头,只露出一张紧抿着的嘴。蜡黄的小手紧紧攥着自己洗得有些褪色的衣摆,那两只脚像是没地方放似得,一下一下地碾着地上的地砖。
她长得其实和村长现在的脸很像,只是太瘦削了,面上还带着营养不良的蜡黄,和一众俊男俊女脸色青白的村民完全是另一种画风。
见她一句话也不说村长更加生气了,一声又一声地责骂着,还伸出手去抓她的胳膊想把她往门口的方向拉。
可中途他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拉搡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但面色更加难看,看上去比瞪谢轻俞的时候更甚。
几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假意拦了几下,口中说着打哈哈的话,
“好了好了,孩子还小呢,不生气不生气哈,有什么事慢慢说。”
而这种话明显是不着村长待见的。只见他胸腔起伏了几下,阴狠地瞪了来劝架的人一眼,嘴唇开开合合几下,到底还是没出声。
那一直低着头的小女孩倒是抬起头来,用那双大得怪异的眼睛看了几眼出声的人。见有人过来就又把头低了回去。
这里的动静吸引了一些人的视线,但是离席的人竟是没多少,除了那个还没进屋的异人,就只来了几个和村长眉眼有几分相像的夫妻俩。
其中的女子看着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开口却暴露了她并不比村长年纪要小。
“幺弟哦,不气不气,你着急孩子也不知道为啥啊。”
说着,她安慰似的把自己的手放在孩子的肩上。
青白丰腴的手指搭在小孩瘦弱单薄的肩上显得竟有点滑稽。
“哼!也不看看这里是她该来的地方吗?”
“丝毫不虔诚!竟然还敢来主堂!”
说着,村长又恶狠狠地瞪了几眼小女孩。
比起父女,这两人的相处更像是仇人一样。
而本来劝解的女子竟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赞同地点点头,本来搭在女孩肩上的手也放下了,跟着有些责怪地看着她,
“确实啊,阿花,你不该来这儿的。怎么不听你爹的话呢?”
女孩依旧安静地垂着头,不言不语。
几人现在是看明白了。
他们现在呆的这间房估计是有什么特殊的象征意义,而现在的这个“不虔诚”的女孩是不能来这儿的,现在是自己偷跑出来被发现了。
见村长他们就小孩这件事开始了毫无意义的谩骂劝架,谢轻俞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随即,不知是又突然想到什么,他忽得打起精神,兴致勃勃地朝几人问道,“既然她不能在这儿,你们想把她怎么样?送回去吗?”
争论声突然一停。
送回去,当然要送回去的。可是谁敢?巫刚刚可是才来,谁知道她还在不在外面呢?
而要一个小孩自己走回去?那和让她去死有什么区别?
那来劝解的女子张了张嘴,还是又闭了回去,悄悄转头递给了自家男人一个眼神。
那本来也跟着有一搭没一搭拦着自己小舅子的人一看,知道媳妇是想让自己做这个坏人,便想张口劝村长让孩子出去。
毕竟这里可是主堂啊,离神明最近的地方,怎么能让不敬之人久留呢。
结果还没出声就被村长打断了,“那就让她呆在这里!”
“这儿是神明大人将人间污秽净化的地方,让她呆在这儿正好!”
村长满脸嫌恶地把女孩给推到门帘后。
门口的谢轻俞见状,便往左挪了挪,给女孩腾地方,防止她撞自己身上。
她被推得踉跄了几步,没站稳摔在了地上。手也不知道是磕到了哪,给破了皮。
摔了便是摔了,她自己也没站起来,就这么坐在地上,摊开手去看伤口。蜡黄的小手心里,泛着细微的红血丝。
谢轻俞望着她,又看了几眼村长,随即把手里的帘子放下,也几步走了出来。
于是,那间盥洗室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村长四处扫了一眼,逮住了一直一旁看戏的那个带路的异人,随口吩咐道,
“你!看着她!别让她离开,污了主堂!”
也不待对方回答,他后退了几步,面色依旧阴沉地望着谢轻俞一行人,抬手指了指,说,“你们,跟我来。”
说完他就提步走了。
几人没再试图拖延几下,实在是因为对方的脸色太难看了,青白的一张脸都好像能黑得滴出水来,明明嘴抿得死死的却能看到嘴角的抽动。
那两个跟村长有亲戚关系的人也不再说话了,默不作声地跟在村长身后进去。
但眉头却是微蹙的,似乎并不太满意村长的处置,却也看在村长的态度上没说话。
几人都目不斜视,尽量试图透过对面那扇不大的门看见什么线索。
只有米书然不太忍心地回头看了看还坐着不动的小孩,却也没能力发出什么抗议。
这顿早饭终于还是开始了。
几人被带到了不同的桌子上,落座。
凳子是按照人数摆的,因为死了个人,还有一个被派去照看小孩,所以最后一张桌空出了两个位置,很快就被撤走了。
谢轻俞和其他人一样,坐在一堆死人脸的异人中间。
主位上的人还没动筷,他就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去看桌子上有什么。
和村子集体吃饭的形式不太一样,这顿饭似乎是分餐制的,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几个小碗,放着米饭和一些菜。
看上去都不太新鲜,撒发着浓重潮湿的腐朽气味,让人没什么胃口。
谢轻俞知道,这顿饭估计自己是吃不着什么东西了,他为自己的胃默哀。
正当他感慨间谢轻俞忽然发现屋里似乎是起雾了。
他装作无意地抬起头,动作轻微地寻找着,无视了对面紧紧盯着自己的异人。
很快他就找到了雾气的源头。
是那座神龛。
那雾气像是一条白色布带一样,从神龛的缝隙里拥挤出来,然后幽幽地飘荡在空气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轻俞觉得那种腐朽的气味似乎随着雾气的蔓延更加浓重了。
他很快把视线又收了回来。
主位上的人依旧没动筷,谢轻俞也就继续等着。
一直到雾气厚重的将整个屋子都掩盖起来,谢轻俞才从雾气中听到前方传来幽幽的人声,
“动筷吧。”
他一边抬手拿起木筷,一边四处打量了几下。
全都是雾。
厚重的雾气包围住他,像是一头虎视眈眈的野兽,正趴俯在自己肩上时刻准备咬断自己的喉咙。
谢轻俞低头看向碗里的饭菜,手里的筷子迟迟没有动作。
也不知是不是酱油放多了,所有的菜看上去都有些发黑,只能让人勉强辨认出原材料,完全激不起食欲。
蘑菇,青菜,白菜,韭黄,茄子和黄瓜。
肉菜也有一些,似乎是土豆炖肉?
谢轻俞垂着眼,身边的雾气似乎是不满意他的毫无动作,十分明显的向他缓慢靠近。
“吃啊,为什么不吃呢?”
耳边忽得传来一声细语。那声音放得很慢很缓,也很轻,咬字却十分清晰。
谢轻俞分辨出来那是刚刚说“动筷”的那人的声音。
肩膀轻飘飘的,泛着些许潮湿的阴凉,像是一个雾气凝成的人形轻轻地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看来不吃的话,就会成为这些雾气的食物呢。
在这种情况下,谢轻俞的面色却依旧平和,依旧是不急不缓的懒散模样,只有一双异色的眼闪烁着,晦暗不明。
他大致又看了几眼,就直接下筷子,夹起碗中的菜放入口中。
周围就要将他覆盖的雾气像活物一样顿了一下,然后不情不愿地又后退了回去。
耳边一直若有若无的声音渐渐又消散了,谢轻俞没去试探隔多久再吃它会再次在出现,一下下夹菜送入口中。
至于正前方的米饭,他是一口没动。
碗中只有韭黄和蘑菇被动过。
谢轻俞安静地垂着眼,一口口地把味道怪异的菜给咽下去。
菜里似乎加过淀粉,口感有些滑腻,咀嚼后的碎块顺着喉咙滑下去,有种吞咽生鱼类的怪异感。
但他知道这好歹还是能吃的东西。
村长一开始看见自己从村外进来的神色带着惊异和恐惧,就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这种神情明显不会是因为他,那估计就是河岸的那个女人了。
虽然自己和她打得照面能看出她的武力值并不高,但却有精神控制的手段,对村子里这些精神值本就不怎么高的异人就是绝杀。
既然有她守着,村民是很难离开村子的,那这些用来使用的菜要么是自己种的,要么,就是所谓洳諾神的恩赐。
这里大部分时间都是雾天,不见光,潮气重,能种的可食用作物无非就那么几种。
谢轻俞放下筷子,木筷与桌面磕碰间发出轻微的声响。
抬起眼来,谢轻俞看向正前方,神色莫名。
忽得,他嘴角勾起一个称不上友善的微笑。然后,他缓缓地张口,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你好,洳諾神。”
身边粘稠的雾气颤动了几下,紧接着,一声轻笑从雾中传来。
这次离得很近,谢轻俞就听得很清楚。
那声音,与其说听不出男女,倒不如说根本就没有男女的分别。
祂笑得很轻,像清晨的雾一样轻飘飘的,但你却能很清晰地听见祂颤抖的尾音,就好像是笑得停不下来一样。
谢轻俞只是依旧面带微笑安静地等待着。
很快,最后一声笑音慢慢弥散在雾气里。然后,他身边的雾气也像是幻境一样,忽得就消散了。
谢轻俞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侧又突兀地出现了之前的人来。
他们的碗里都干干净净,甚至看上去就像是洗过一样,似乎还带着水珠的潮气。
坐在主位上的人看见谢轻俞有剩余的碗,面色不虞地皱起了眉头。
阴沉地看了对方一眼,他很快就又收回了,紧接着,神色虔诚地如同宣告一样开口,“离席。”
那声音浑厚沉静,带着一种让人不明觉厉的圣洁。
六道声音是同时响起的,同样的内容,同样的语气,交织在一起,一声叠着一声,像钟声一样层层回荡。
紧接着,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低着头,垂着眼,每个人都看向自己面前的圆桌,如此整齐划一。
然后,从东到西,桌上的人像约好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走去,同样也低着头,不言也不语。
就像是一群被神明操纵的提线木偶。
不过也是,眷属不就是这么一群人吗?
谢轻俞没搞特殊,轮到自己就按照前面人的动作一步步离开了房间。
一踏出门槛,身边人才显出几分活人气来。
谢轻俞无视了他们,越过人群往对面望。
那个女孩依旧坐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