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脚步声在空荡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脆。
有些出乎意料的，地底下的甬道十分干燥，并不怎么潮湿。
明明外面的空气像是要拧出水来，地下却反而分外干燥，气温也比上面明显要高。
这不符合常理。
由于空气的不流通，里面的气压很低，让人有种喘不上气的错觉。
大脑有些许的供氧不足，谢轻俞只能先在心里记下疑点。
他倒也不嫌脏，一路用手摸着甬道的边缘往前缓慢行进。
两侧是用砖摞上去搭建的通道，看上去有些年候。有些地方已经干裂，露出风干的泥土。
手指处传来干燥的颗粒感。
但除此之外，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那些若隐若现的视线。
并不是来自身后的李明皓，而是更为细密的，带着恶意的视线。
但谢轻俞向周围找了几圈，却也只能看见在光线中寂静得诡异的甬道。
什么都没有，好像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谢轻俞沉思着，曲起手指敲了敲墙壁。
“咚咚。”
褐色的砖头沉闷的声音回应着他。
实心的，按理说应该没有密室。
把手收了回来，谢轻俞皱着眉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周围的墙壁。
是很普通的砖墙，没有覆上水泥，裸露出砖头扭曲的花纹。
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每一块砖都是不同的形貌，颜色略有深浅，勾勾画画，形成了一片再平常不过的墙面。
可不知怎的，谢轻俞看久了却有点头疼。
揉了揉有点胀痛的太阳穴，谢轻俞移开视线，眉头依旧蹙着，又很快放松下来。
“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谢轻俞转过头看向李明皓。
当局者迷，他还是很乐意听听别人的意见。
跟着谢轻俞动作停下脚步的李明皓缓慢地眨了眨眼，有些奇异地看了谢轻俞一眼，回，“什么？”
“这里不止我们两个人。”
谢轻俞把手一揣，转过头盯着李明皓藏在刘海下的脸，脸上重新挂上笑脸，看不出什么紧张。
“你没发现吗？这里有其他‘人’的视线。”
李明皓听了，越过谢轻俞的身影，向前张望。
什么都没有。
金色的火苗安静地燃烧，周围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没有。”
收回视线，李明皓不知为何又低下了头，老老实实地向谢轻俞说。
谢轻俞看了对方一眼，神色莫名。
“没有？”
“没有。”他依旧低着头。
听到肯定的回答，谢轻俞却突兀地发出了一声轻笑，然后就随意地点点头，不再言语，转过身去继续行进。
身后人没多停顿，就紧接着走进他的影子里。
空荡的脚步声继续响起，撞到墙上，又荡出回音。
李明皓的脚步紧跟着谢轻俞落下，两个人的脚步于是合成了一声。
这让他偶尔会有种错觉，就好像这地方其实只有自己一人一样。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谢轻俞依旧能感觉到众多视线。
但却收敛了许多，并没有一开始的如芒在背。
步子依旧放得很稳。
谢轻俞装作沉思样继续走自己的路。
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却悄无声息地摸出了一面镜子。
是面巴掌大的化妆镜，被手攥着，没有丝毫存在感。
镜面静悄悄偏动。
反光中首先显出的是李明皓的身形。
他的头微微向左偏移着，看向周围的墙面。
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他的头顿了一下，似乎有把视线收回来的趋势。
谢轻俞手很稳地迅速把镜子收了回来，全程不到两秒。
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步子也没乱上一分。
身后人依旧没什么反应，步子和谢轻俞同时下落。
略微垂下眼，谢轻俞看向自己踏在地面上的脚尖，没作声。
刚刚李明皓看的地方，镜子里也什么都没有。
但他敢断定，李明皓一定发现了什么。
两侧有东西。
但是自己却看不见，这不对劲。
谢轻俞并不意外李明皓会瞒着自己。
李明皓的界限一直很模糊，行动也漫无目的，似乎并不在乎自身的安危。
真要说的话，谢轻俞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所以他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真正令他在意的是自己目前的状态。
他的感知出了问题。
李明皓的能力和隐蔽有关，能发现周围藏起来的东西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
他的能力有一部分与净化有关，应该同样会对这种东西敏锐才对。
想着，谢轻俞眸色深了一瞬，紧接着身侧就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滴水珠。
与他之前使用的火焰大相径庭，那是一滴通透晶莹的水，纯白色，只有指甲盖大小，显得格外的柔和弱小。
但随着它的出现，谢轻俞的脑中那层模糊的纱一下子消失了。
那些视线的存在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他立刻就神情锐利地朝着视线来源看过去。
却只看见了消失的节肢。
虫子？
那些东西的动作很快，几乎在那滴水出现的片刻就飞速消失在墙面的缝隙里。
视线一下子消失不见。
周围“干净”了许多。
不过与之相对的，这次的消耗也极其可怕。
如果将他的“储量”比作湖泊，之前是拿水瓢慢慢往外舀，那现在就像有台大型抽水机在不断地向外抽水。
啧。
果然啊，他的这部分“欲望”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
在李明皓好奇地注视下，谢轻俞收回视线，很快就停止了能力的输出。
纯白的水珠一瞬间便蒸发不见。
但它的影响依旧存在，谢轻俞的感知恢复了正常。
眯起了异色的眼，谢轻俞眼神探究，偏头朝着李明皓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解释？”
李明皓顿了顿，直视向谢轻俞的眼睛。
知道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隐瞒，他也没在试图遮掩。
并没有丝毫的愧疚，他坦诚地回答，“我什么都没有做。”
听完，谢轻俞嗤笑一声，这一次不再掩饰自己的讽刺。
“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他看着李明皓那双空洞的眼睛，笑容淡了下去，罕见地认真问道，
“你到底想要什么？”
话音回荡在空荡的甬道，谢轻俞伪装出的友善也彻底消失。
那只墨绿色的眼睛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锋锐与冰冷，带着冰寒的锐气割向李明皓。
冰冷，漠然，探究，以及高高在上的傲慢与控制。
蜜糖色的甜腻糖果显出了属于捕食者的尖锐獠牙。
谢轻俞终于揭开了自己真实的一角。
他从不在乎别人的目的是什么，只需要保证一切的发展都在自己的掌控。
但是这次，他却想不明白李明皓对自己特殊的关注欲的来源，也无法理解对方行动的底层逻辑。
这是个“意外”。
谢轻俞讨厌“意外”。
更别提，现今的“意外”终于显出了他的“不可控”。
淡淡的杀意开始弥散在这间狭小的甬道。
李明皓的身体缓缓僵直了起来，心跳开始鼓噪着加快。
这是生物碰上死亡的本能。
但是。
李明皓的手指微微抖动。
他没生气，所以不行。
如果现在说的话，就不会有机会了。
现在的反应还不够。
李明皓睫毛轻颤，在杀意笼罩之下，抬起眼，回，“你。”
那双空洞的眼珠里随着话语，第一次泛起了名为“愉悦”的情绪。
“想要你。”
杀意瞬间散去。
谢轻俞收回了自己的锋芒，又回到了平常懒散无害的模样，有些古怪地看了对方一眼。
不是假话，那就是有所保留。
嫌弃地退后好几步，谢轻俞反应极其夸张地作势干呕了两声，
“哇！好恶心！你说这话自己不会觉得想吐吗？”
抬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他嫌恶的眼神下却满是探究。
对方并没有对自己的话做出什么反应，眼中的愉悦也没消散，只是欲盖弥彰地低下头，让人看不清脸。
“对不起。”
无趣地撇撇嘴，谢轻俞对对方的不上套早有预料。
毕竟本来他也没想真杀了他。
李明皓能给自己带来的潜在利益和他现在表现出的危险并不等值。
所以谢轻俞刚刚只是单纯地在吓唬人。
不过，也不算是一无所获，李明皓刚刚那句话不假。
“想要我”？
想要我的命那也是“想要”。
谢轻俞可不觉得刚刚那句话是有关于情爱方面的。
毕竟他有经验。
之前和自己说过这句话的“人”，杀了自己都不知道多少次，尸体都能堆叠成山了。
下意识摸上了自己那只铅灰色的眼睛，谢轻俞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到了。
而一旁本来放松下来的李明皓又再次绷紧了躯体。
为了防止自己出于迁怒，做出不太理智的事情，谢轻俞选择用别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
提起步子，再次向前走去。
异色的眼瞳缓缓沉静下来，然后再次浸满虚伪的温和。
脚步声很快从身后响起，然后消弭在自己的步伐中。
“对了。”
这时的谢轻俞已经变回了平时悠然的模样，慢悠悠地朝前走着，如同闲聊似得开口。
“你说过，你什么都没做是吧。”
李明皓的脚步微不可见的一顿，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嗯。”
前方传来谢轻俞的轻笑声，从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最好。”
谢轻俞有意地放慢脚步，与李明皓并行。
他们两个很少会以这个姿势行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李明皓跟在谢轻俞身后。
所以李明皓的身形略微有些僵硬。
谢轻俞弯起了眉眼，侧身看向李明皓的脸，语气活泼又泛着甜腻，
“相信我，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死的绝对会是你，而不是我哦。”
丝丝寒意被具现化在蜜糖般的语言里。
像是蜂蜜里裹着砒霜。
“我知道。”
李明皓低着头，显得有些乖巧，放在身侧的手却颤抖着地攥起了拳头。
而谢轻俞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不再关心地移开视线。
稍稍加快脚步，两人短暂的并行就此结束。
剑拔弩张的气氛也随即消失不见。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二人恢复了一开始的氛围。
而随着两人的前行，漫长的甬道终于结束了。
视线略微开阔了一点。
谢轻俞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个略缩般的“监狱”，挑挑眉。
说是监狱一点不为过。
他们从甬道的拐角转过来，正对面就是一个不过十平的正厅，只放着个生锈的铁桶，高度到谢轻俞的胸腔。
而这个正厅两侧共有三扇铁门，看上去都十分厚重，也已经锈蚀的不成样子，不过都没锁。
看上去像是关什么东西的样子，不过门全都开着。
谢轻俞先去看了看中间的那个铁桶。
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只有桶壁上那些没打磨好的倒刺上显出一点暗沉的血色。
谢轻俞摸了摸下巴，随即指挥李明皓把铁桶搬开。
地上只有从桶上蔓延出的锈迹。
谢轻俞绕着桶转了两圈，然后十分确定地下了定义：“这就是个喂食的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