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后,严晚萤还一直握着尹妃临终前给的桂花糕,整个人像魔怔了一般,半天没说一句话。
整件事解决得太快、太顺理成章。
像夏日的疾风骤雨,像一场早已准备好的大戏。
若叶担心得不行:“公主,您……要不把这糕扔掉吧。”
严晚萤笑着摇了摇头。
若叶好像真的是在担心她,生怕她染上了尹妃的疯病,将这脏兮兮的桂花糕吃进嘴里。
她屏退了周围的宫人,才小声对若叶道:“这里面藏有东西。尹妃娘娘给我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啊,什么?”若叶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严晚萤拿出那桂花糕,轻轻掰成两半。
果然,糕里面另有乾坤,包裹了一个东西,圆圆的,质地平滑、晶莹透亮。
一枚玉棋子。
严晚萤轻咬了一下唇,眉头不展。
棋子。这……应当何解?
尹妃这辈子,确如一枚棋子。
从前是为了家族利益而活,进宫、争宠、生子、联盟;后来却是为了早夭的儿子而活,迷失自己,变成了一个被他人摆布利用的工具。
给她这枚玉棋子,难道只是为了隐喻自己不堪的一生?
或者只是因为疯癫,行为荒诞,不值得揣测?
严晚萤想不明白,只得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将玉棋子郑重地放进了首饰盒里。
“公主,这桂花糕……可以扔掉了吗?”若叶眼睛鼻子都挤到了一起,看来是十分嫌弃这块“有味道”的糕。
她自嘲地笑笑:“若叶,要不你找个帕子包起来,好好替我保管着。等尹家要朝我发难时,我就捧这个信物出来,希望他们能……嗯,念个旧情?”
若叶:“……公主还有心情说笑。”
折腾了这么久,又亲眼见到熟悉的人悲惨地死去。严晚萤感觉心情沉重,精神也有些疲累。
封建社会的女人们,真是身不由己。一朝落难,香消玉殒,只剩下世人无用的怜悯。
同处一片天,她也不由地兔死狐悲。
“公主,安葬娟儿的事情,金缘已经着手去办了,”若叶见她脸色不太好,迟疑着开口道,“暖香姑娘那里还没有人照顾,是在我们宫里拨一个,还是再挑一个新人来?”
这事不宜太过张扬,毕竟暖香还是“地下情人”的身份。就连在她这里,知道的人都寥寥无几。
斟酌了一会儿,她还是道:“你去跟东宫的掌事姑姑说说吧,由她们挑人。”
******
尹妃殒命宫中的消息,不胫而走。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整个案子本就狗血离奇,具备了广泛传播的必要条件,再被有心之人一渲染,瞬间成了无数版本的宫闱秘闻。
不过,每一则秘闻都有一条信息雷打不动,那就是:三公主发现疑点,告发了尹妃。
苍天啊,莲妃不是跳出来说挡刀么,怎么这传来传去,最后受伤的还是她一个?
皇后娘娘,您对舆论的管控力度也太弱了吧!
于是,她就这么成了一个并不想成为的“话题人物”,茶余饭后必谈之八卦,传唱度极高。
幸好这是义举,传扬出去除了拉尹家仇恨以外,也没有别的副作用。
而她岌岌可危的口碑,也正通过此事向良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很奇怪。
尹家似乎并没有因为此事迁怒于她,尹诗奇看向她的眼神,反而愈发亲近友好。
后来严晚萤才知道,这并不是由于尹家宰相肚里能撑船,而是段清州的一系列操作,将他们的怒火转嫁到了圣女身上。
事发当日,尹家便得到线报,说圣女背叛尹妃,恶人先反咬。
尹丞相当即入宫面圣,向燕帝陈情,还在御前与邹天师发生口角。
本来他已经说动了燕帝为尹妃主持公道,不料传来消息,尹妃已经命陨,此事便不了了之。
至此,尹家和以邹天师为首的邪教徒就结下梁子了。
尹丞相在宫里也是有眼线的,得了一些消息,对圣女反咬一事深信不疑。
三公主本来就是个只会霍霍人的主儿,那可是名声狼藉,经过大量宫女太监亲身验证的。
如今这流言越是把她说得英勇机智、敢为人先,尹家人越是不相信。
也就是说,关于她在此事中发挥的作用,淳朴的老百姓们都相信,纷纷拍手称赞;而朝野中的老油条们,都对此嗤之以鼻,觉得是邹天师一党放出来的烟雾弹。
所以这口锅,终究还是让圣女背了。
风波逐渐平息,可严晚萤的心里,不是滋味。
看来这权谋算计,不是你想玩,想玩就能玩的。
她不顾一切地捅破天,到头来也只能揪住尹妃一人。
******
当代劳模严晚萤,痛定思痛,正准备重新调整“救亡图存”计划之时,没想到又一个雷爆了。
五百里加急军情,累死三匹马那种。
“报!北凉国大军接连攻陷我朝五座城池,直逼陇泉关!”
完犊子,陇泉关正是燕国的门户。这里要是陷落,京城也就等于给敌人敞开怀抱了。
已经火烧屁股,燕帝急得立马召开紧急会议。然后喜闻乐见的,大臣们分成了主和派和主战派两拨人。
主和派以尹丞相为首,嚷嚷着派使臣议和。至于这使臣人选,他非常心机地推荐了邹天师。
主战派以兵部尚书卓武为首,至于大将军人选,他也非常心机地推荐了葛天明。
最后燕帝拍板:打什么打,朕多危险啊,我们还是议和吧,大不了割地赔款。
至于葛天明,西北边关没你不行,你赶紧回去给朕守着,但不许出战破坏“议和大计”。
唉,这决定真令人窒息,有亡国之君那味儿了。
严晚萤还在吐槽她爹的窝囊,邹天师的议和结果就新鲜出炉了:割城三座,赔款白银五百万两、黄金八十万两,外加一位公主和亲。
燕帝心想这简单啊,立马一口答应下来,转头跟礼部说:“挑选一位适龄的宗室女,朕亲封‘善和公主’,嫁于北凉国国君为妃。”
如果没记错的话,北凉国那位国君已经六十多岁了吧。
说什么公主和亲,完完全全就是战败的牺牲品。男人们畏缩怕战,却让一个年轻的姑娘去维持虚假的和平。
神他妈的“善和公主”,落谁头上谁倒霉啊!
皇亲国戚们还在担忧这苦差落到自家女儿头上,没想到住在驿馆的北凉国使臣,突然耀武扬威地增加了一个要求:
“这位和亲公主,要大燕陛下的亲女儿,才显得有诚意。”
这下,宗室女们是松了一口气,轮到严以沫和严晚萤提心吊胆了。
二公主在十三岁那年不幸病逝,四公主刚刚年满九岁。现下,燕帝的亲女儿,适龄的就她俩。
这飞来的祸事落到自己女儿身上,燕帝便不依了,气得暴跳如雷,不肯答应。
但大家都知道,战败国能有什么发言权呢。
现在不想答应么?呵呵,妥协,还不是早晚的事。
******
俗话说得好,危机是爱情的催化剂。
这不,北凉国使臣的要求刚提出来,康郡王就冒死向燕帝请求赐婚了。
是个人都知道燕帝偏心三公主,这和亲的苦差事,不出所料会落在大公主严以沫的头上。
康郡王哪里忍心看着心上人受苦,不顾养父安王爷的劝阻,铁了心要挑战伦理纲常。
他直接跑去御前为爱呼喊,把这些年的暗恋都挑明了。
没想到燕帝还挺感动。
他跟严晚萤不一样,不磕官配cp,而且喜欢跟人作对。
你越说这不合规矩,他越是要撮合这对伪兄妹cp。
成亲?
成,必须得成,还要这个月就给朕把事儿办了!
成全完第一对,燕帝心安理得地宣小浏阳侯曹子戚进宫,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我们来个双喜临门。浏阳侯,朕今日就封你驸马都尉,尚三公主!”
曹子戚差点没当场心肌梗塞过去。
他跪在地上,冷汗沾湿了后背,声音却亮如洪钟:“微臣不敢从命!”
燕帝的喜悦瞬间瓦解,留下一个错愕的表情:“浏阳侯说什么?”
“微臣……恕难从命!”
明明是一个温润谦和的玉面小郎君,此刻的态度却如此明确、语气如此决绝。
僵持了快一盏茶的功夫,燕帝手中的狼毫笔杆,被生生折成了两段。
他冷声,一字一顿地问:
“你在跟朕说,你不愿意娶三公主?”
“微臣不愿意。”
燕帝再次暴怒:“浏阳侯,你敢忤逆朕!你若不从,朕灭你九族!!”
曹子戚咬牙,叩首道:“这是微臣一人之过。请陛下放过无辜的人,即便将臣千刀万剐,臣亦无怨言。”
“你好大的胆子!朕就要灭你的九族,你能奈何得了?!”燕帝气得发抖,“来人啊,先将浏阳侯拖出去做成人彘,再将侯府上下收押,满门抄斩!!”
曹子戚的脸顿时失了血色。
他没料到燕帝是如此残暴的国君。只不过是不愿娶他的女儿,便落得个满门被屠的下场。
不过他是不会妥协的。
后手他早已准备好了——立刻答应娶三公主,新婚之后他便日日服毒,等到两月后“病逝”。
如此,便不会伤害他的家人了吧。
“陛下,微臣……”他正要开口,忽然于门外闯入一道明艳的身影,风风火火,挑着摇曳的宫灯。
是那位千娇万宠的三公主。他的噩梦。
三公主眉眼染上焦急,胸口起伏,气喘吁吁,看样子是匆忙之中跑过来的。
“父皇,儿臣恳请您,放过曹子建、啊呸,曹子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