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庆笙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得益于甲级道具“公主的嫁妆”的现世，她所隶属的组织“朝日”对平原懿公主这一副本内发生的事情颇感兴趣，因此参与副本的宋庆笙也难得得到了组织的高度关注。

而作为副本中唯一的F级玩家，周连山本人以及他与焚城的密切联系同时引起了“朝日”的关注。

虽然知道A级玩家不易招揽，但“朝日”的高层并未放弃对周连山的试探。

宋庆笙在焚城好整以暇的注视中，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顶着压力如实说明了来意。

周连山露出讶异的神情。

新城内数十万居民的人口分布与周连山一开始所设想的金字塔类型有所分别，大部分玩家集中在C/D两个等级，F级玩家虽然初始数目极大，但由于杀掠在F区的广泛存在，F级人口流失严重，整体不如中等级玩家稳定，因而形成了新城橄榄型的人口分布。

“朝日”作为一个活跃于中等级玩家的组织，对F级新人的关注远高于其他组织——据宋庆笙所说，他们认为F级最需要在这时候被施以援手，有可能带来的回报自然也会伴随着非比寻常的忠诚度。

公寓内空间狭小，唯一的凳子上还坐着一个不大通情达理的焚城，于是宋庆笙只好站着，有些局促地表明“朝日”绝不是一个杀掠性质的组织，而更希望通过互助合作来提高中等级玩家在密室中的生存率。

周连山若有所思，早在“茧蜂”出现的时候他就料到新城中会存在各式各样的玩家联盟，但对于这些所谓组织的运转模式，他的确有诸多问题。

“我需要付出什么？”周连山抱臂倚在墙边，审慎看向宋庆笙，“又能够得到些什么呢？”

宋庆笙微微松了一口气，至少周连山愿意发问，意味着这事并非全无商量的余地。

“权利、义务与庇护，”宋庆笙道。

新城中纷争不断，生存的基本资源极度匮乏，但与此同时，源于副本的奖励又不可谓不丰富。在这样的环境下，在竞争之余，人类必定会结成形式各异的团队，以期达到利益的最大化。

新城中的各类组织应运而生。

以“朝日”为例。作为一个典型的中层组织，“朝日”吸纳C-D级玩家作为主要成员，B级作为高层存在，同时关注E/F级别中颇具潜力的玩家，以期发展壮大。加入组织可以得到由高层首通并筛选的副本的优先进入权，保证人身安全的同时探索更多资源，同时作为回报则需要定期上缴一定比例资源；拥有组织的玩家在新城内特定场合拥有通行权，更不易受到掠夺与虐杀的挑衅。

听起来似乎有百利而无一害。

周连山安静听宋庆笙侃侃而谈，间或露出思考的表情，他无疑对新城组织的运转模式颇感兴趣，于是宋庆笙大受鼓舞，讲述越发起劲，大到各个高层如何关注新人的出现，小到衣食住行方面特有的关照——宋庆笙满眼期待看着周连山，间或带三分畏惧分一点目光给边上一样饶有兴致的焚城，无比期待自己的游说能为组织增添两员大将。

然而周连山听了半晌，开口问道：“什么叫做高层首通的密室？”

“……啊？”宋庆笙愣住。

周连山继续追问：“难道同一个副本可以反复进入？那么之前我们进入的密室为什么从来没有显示过首通？过密室的玩家众多，怎么判定幸存者中谁是首通者？”

宋庆笙一时结巴，而后话头被焚城接过去，后者含笑开口：“进入全新密室有两个必要条件：一、密室等级需要在中恐及以上；二、参与者等级全部位于B级及以上。达到开启条件后，副本结算时会加入贡献值的评判，贡献值最高的玩家即被判定为首通者。”

“首通该密室的玩家可以拥有密室内一切资源的支配权，决定何时何地向何人开放该密室。这是一个很大的诱惑——至少意味着，在这个资源无限匮乏，掠夺纷争不断的新城内，你拥有了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焚城转头看向周连山，那双幽深的瞳孔里带三分笑意：“怎么，你很有雄心壮志？”

周连山若无其事偏过头，淡淡看向宋庆笙：“感谢你的到访，不过我还需要考虑考虑。”

宋庆笙多少有些失望，不过焚城在边上虎视眈眈，她不敢多言，只好微笑告别，末了在周连山的终端上发送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周连山若有所思，在床沿坐下，先看了看自己背包中有些匮乏的物资，而后才再抬头看向焚城：“你有隶属于某一个组织吗？”

焚城摇头：“没有，我是自由人。”

他难得真诚：“加入组织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像‘朝日’这种规则合理，行事还算正义的组织。”

周连山平淡复述了一遍，而后道：“看起来你赞成我加入‘朝日’。”

焚城笑起来，从那张漂亮有余而和气不足的脸上散发出三分邪气，他一摊手，又仿佛在周连山房间内占着唯一一张凳子坐着听了半天的人不是自己一般，转而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随便你。我似乎有公务繁忙，下一次副本见——如果你还想再见到我。”

周连山面上不动声色，在心里目瞪口呆——方才还坐在他面前的一个大活人拍了拍手，身形就如同光尘一般消散，只留下他独自一人。

他于是面无表情站起来开始收拾房间，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焚城到底算个什么东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脱下衣服开始洗澡——他们又算什么关系？为什么焚城一个A级合伙人非要粘着自己一起下副本，他有什么目的？

氤氲的雾气升腾起，逐渐模糊周连山的视线与思绪，他带着怨怼换上睡衣走出浴室，重重将自己摔在床上，而后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在昏睡过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新城有过天黑的时候吗？

没有，新城没有极夜，没有永昼，天空中不会漂浮白云，水汽不会凝结成风霜雨雪，永远都是灰色的阴霾的天空。

酣甜一觉。

周连山再睁开眼，迷蒙转头看向窗外，迟疑了很久才坐起身。

他无从通过天色来分辨时间，终端上也没有任何关于时间的显示。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让周连山有些几近于空洞的慌张。

他缓慢动作，忽然想起从前在现世，有一个休息日的上午，在阳光穿透窗帘的时候，睡意逐渐消散，他穿着常服打哈欠，走下楼，就能吃到一碗热气腾腾的葱油拌面。

而新城的餐食价格一如既往昂贵。

周连山将嘴里的拌饭吞咽下去，有些不大高兴地看着碗里的青椒丝，目光百无聊赖看向店门口。

他收拾齐整自己，下楼找到这家小餐馆，坐下来点了一份价格高达六十八锵石的家常菜盖饭，而后无缘无故与碗里半生不熟的青椒丝共情起来，背井离乡的空洞感与陌生感几乎将他淹没。

周连山打开背包查看物资，精神药剂与生命药剂所剩无几，好在终端内有便携商店，药剂价格虽然稍贵于和平广场，不过好在快捷便利，他于是稍作思考，将几乎三分之二的锵石全部换成了保命物资。

他咽下最后一口饭，忽然前所未有想要进入副本。

或者说，周连山并不是一个适合在异乡长时间孤独自洽的人，尤其是在新城，他亟需一位值得信赖的伙伴。

焚城……不，周连山轻微摇头，将这个男人的身影从自己脑袋中驱赶出去——或许，加入某一个组织确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指尖片刻犹豫，周连山想了想，还是收起终端，预备出门去办事处转一圈。

——

新城F03办事处。

与F05办事处并无不同，穿着黑袍的人影来来往往，不由得让周连山想起和平广场上穿白袍的人群——同样用袍子掩盖身形，黑袍与白袍是只有颜色的分别么？

这念头在他脑袋里一闪而过，周连山旋即也从终端取出一件黑袍披上，而后一瞬间，办事处的空气墙就接纳了这位F03区的新居民。

巨大荧光屏闪烁，各式各样的称号在排行榜上不断变换名次，看得周连山有些眩晕，他的目光快速略过分区综合实力排行榜、全区综合实力排行榜以及综合吞噬榜，在左下角的一个分区内找到了分区组织排行榜。

不同于其他排行榜不断滚动的名次，分区组织排行榜一共只有五十名，滚动缓慢，名次毫无变动；并且排行榜并不单纯按照实力排行，反而各个分区组织均能上榜。

譬如，A区组织排名第一至第十五的组织位列排行榜之首，其后紧随B区十个组织，如此递减，直至F区的四个组织位列最末尾。

仰头时间过长，周连山脖子有些酸痛，他低头揉了揉脖子，神情若有所思。

新城给他的初印象十分不妙，以至于他一直觉得这里掠夺优先、秩序紊乱，但从和平广场到组织排行，又呈现出新城井然有序的一面：A-F区都能榜上有名显然意味着这个排行榜并非按照综合实力排序，反而意味着其余不同的考量。

譬如，“政治”原因。

周连山的目光略过A区第一位“朝闻道”，下滑到C区第三位“朝日”，最后停留在F区末位的“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