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再去拜访，朝瑰公主却不愿意见她。

曹贵人毫不犹豫地去求见陈太妃——朝瑰的生母。

得益于她曾经奉旨协理，操办朝瑰公主和亲的嫁妆，她跟这位曾经卑微的太贵人还是有几分浅薄的交情。

朝瑰公主深受皇后喜爱，她的生母也沾光被册立为了太妃，还得到恩许，跟女儿一起住在慈宁宫附近的西三所，而不用继续跟先帝其她嫔妃一般挤在寿康宫偏殿。

如果陈太妃愿意帮忙，她的温宜说不定就能回到她身边了。

但当曹贵人再见到陈太妃时，着实吃了一惊。

陈太妃前些日子的苍白憔悴，仿佛只是她的一场梦而已，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女人，容光泛发，神采奕奕，眉宇充满着年轻女子的快乐娇羞，短短几日，那个曾经哀恸凄苦的母亲，陡然间像变了一个人。

实在太奇怪了，令人细思极恐。

曹贵人直冒冷汗，明明已经发现了诡异之处，但她还是轻率地去求见朝瑰、陈太妃，顾不上懊悔，对于女儿的爱，最终还是压过了隐隐畏惧，她抱着侥幸，试探着去问陈太妃。

然后，她敏锐地察觉到了陈太妃竭力压下的惊诧与畏惧。

一个母亲，竟然害怕自己的女儿？

陈太妃沉默了很久，她脸上的笑容陡然隐没，阴沉幽深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人，竟然有种非人的质感，曹贵人猛地想起朝瑰公主那双泛着玫瑰色，冰冷的眼睛。

“你回去吧。”

[那好吧。]

陈太妃的声音与昨日朝瑰公主的话，同时响起，曹贵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如紫禁城的一抹游魂，浑浑噩噩，漫无目的，直到她在御花园听见女儿稚嫩的哭声，才陡然回到人间。

这样冷的天，还下着雪，华妃跟前的颂芝抱着公主迅速穿过御花园，后面打伞的婢女步伐匆匆，雪花打在温宜脸上，惹得孩子啼哭不已。

她哭得让人心碎。

但曹贵人追不上她们，她捂着脸，竭力忍着眼泪，她必须振作起来，她得想办法夺回温宜。

而那头，卡莉正站在廊下，欣赏着漫天飞雪。

她由衷地感到快乐。

“赞美玫瑰。”

宫女匆匆赶来禀告，“公主，曹贵人已经走了。”

卡莉微笑着点头，她一伸手，雪花缓慢地在掌心融化，或许此刻，神明也在借用她的眼睛，同样看着这一场大雪，想必故乡黄昏之国此刻的天空，仍然是那一片绚丽的晚霞。

她由衷地感谢神明的眷顾与恩赐。

这一场雪，接连下了半个月。

随着雪停新霁，皇后甜蜜的美梦也骤然破碎。

一夜之间，皇后跟皇上的关系重新回归往昔，两两相望，陷入沉寂，两个人走到今天竟然无话可说。

他看向她的目光，又变得冰冷，而她重新拾起的爱意也一寸寸冷却。今时今日，皇后心中更多的是对皇上的怨恨，他们年少也曾结发为夫妻，她爱着他，但也深深地恨着他。

这一场美梦，使皇后陡然醒悟。

原来她从未得到过皇上真正的爱。

“你不高兴吗？”

皇后一来，就坐下来一言不发，卡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若有所思道：“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礼物。”

原来真的是她。

皇后神色复杂地看向公主，这个年轻的女孩脸上浮现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就像是神明怜悯身处苦难之中的信徒，她的好意与帮助不容置疑。

卡莉歪着头，她轻轻地摩挲着袖口的玫瑰花纹，金丝缠绕的皇冠，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她不禁称赞：“赞美玫瑰。”

“南柯一梦而已。”皇后失神地望着窗外的雪景，她的眼眸是沉静的湖水，黑漆漆的，有着难以言说的哀恸，她自顾自说道：“早在弘晖死的那一刻，就再也回不去了。”

卡莉含笑看着她，以一种欣赏的、愉悦的、怜悯的目光，她注视着皇后灵魂的呐喊，对方所有的爱意、痛苦、怨毒，在她看来，都是取悦神明的祭品。

“真的回不去了吗。”她微微一笑，注视着这个可怜又可恨的皇后，卡莉的声音充满着诱惑：“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皇上永远爱你。”

永远——

皇后一震，她惊诧地望向卡莉。

公主看着她微笑：“你好好想一想，你知道的，我可以做得到，只要你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

皇后的动摇不言而喻，她心中不禁闪现这段时间与皇上相处的画面。

他的目光竟然能那样地温柔，看向她时，永远充满爱意，他会问她冷不冷，关心她添衣用膳，会为她研墨，握着她的手教她学自己的字。她哪怕违心地劝他去看妾妃，他也会握紧她的手，用一种怜惜的目光注视着她。

他们宛如天底下最平凡的一对夫妻。

这样好的时光，只能是一场梦吗？

“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良久，卡莉听见了皇后低声地喃喃，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理应如此的笃定，她脸上轻快的笑容，比春日御花园的花还要美丽娇艳，而她说出口的话却比严冬的冰雪更加冷酷无情。

“你能付出的一切。”

“你愿意吗？”

皇后望向她，不禁失神。

卡莉并没有急切地追寻答案，因为，皇后并没有那么重要，毕竟她不是唯一的祭品。

在皇后沉默不语时，她理所当然地提起了另一个人。

“陈太妃，现在应该过得很快乐吧。”

不再担忧被人欺凌，不再恐惧死得无声无息，今时今日的陈太妃，深受皇恩，人人都捧着她，身边无人敢忤逆。珍馐美味，珠钗华服，前呼后拥，这一切，唾手可得。然后，她开始追寻更高级的享乐，来自于情感的需求。

皇后不动声色地瞥了卡莉一眼，她垂下眼睛，嘴里念着阿弥陀佛，轻声道：“他虽然出自乌拉那拉氏旁支，但容貌英俊，能言善道，想必没有女子会不喜欢这样的男人。”

但他会喜欢后宫里的太妃吗？

这不重要。

卡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捻起摆在炕桌上的一块花生糖塞在嘴里，语气轻快道：“那就好。”

“你说，她会来求我吗？”

卡莉喃喃道，皇后默不作声，她很清楚，公主并不是真的在问她。

“父母爱子，源于血脉传承，人之天性。但也有人，权衡利弊，愿意割舍。骨肉亲情、男女情爱、朋友之义，在她心中究竟孰轻孰重？”

皇后听见公主咯咯发笑，她的双目澄澈，雾鬓云鬟，莞尔笑时如轻云蔽月，让人心中猛然生出欢喜与柔软。

卡莉感慨道：“真令人好奇，她们的选择啊。”

那刻，皇后抬了一下眼，她敏锐发觉，或许她——其实也是公主口中的“她们”。

“赞美玫瑰。”

皇后迟疑了两个呼吸，她低声跟着卡莉祝祷，重复着这句，听见过无数次，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的话。

“……赞美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