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赖被她目光这么一扫,竟觉得有些胆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后脚跟落地之际,才想起这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反应过来之后有些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这女子倒是烈得很,他带着两分忌惮上下打量了两眼,见晋明琢虽衣着不凡,可身边既没有旁人,又没有家丁护卫,想必不过是个富商家的女儿,这才如此胆大。
如此想着,心中的两份忌惮也没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哼笑一声,“想救她,行啊,本公子允了。”
“不过......”他绕着晋明琢走了两圈,凝视般的施舍:“你来替她如何?”
晋明琢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讽刺般地弯起,她敢上前,自然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剥开人群走到中心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对策。
明明是被凝视的那个,晋明琢脸上却无端露出点怜悯。
外围的杜姑娘快要急死了,她想叫人去报信,路上却赌得很,只能靠脚程,来回不知道要多久,见晋明琢连父亲的官职也不报,她更着急了,至少拿官职压一压这人,叫他忌惮几分也行啊。
杜姑娘一跺脚,正要上前,便听晋明琢不紧不慢开口,像是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屁话:“说起来,咱们两家还有亲。”
“哦?”那人轻佻至极,意外了一瞬,笑得更猖狂,“那不妨来个亲上加亲。”
“算起来,我父亲同你外祖父是同一个爷爷的表兄弟,而你,”晋明琢看垃圾一样看这人,嘲讽拉满:“得叫我一声姑姑。”
围观的路人听到晋明琢这样语出惊人,不由得哈哈大笑。
“你!”
那无赖恼了,上前就要动手,却被身旁的小厮拉住了。
他转头就骂:“拉我做什么?还不上,给她点颜色看看!”
那小厮大概是从小就跟在他身旁的,比自家主子清醒一点,也知道其中的关系。他不住地点头哈腰,“公子息怒,打不得啊!”
他凑近了无赖的耳边,小声道:“若是没算错,她是新上任的都督同知家的女儿,按辈分.......”
那小厮看着无赖的眼色,还是说完了后半句:“按辈分,真是公子的姑姑。”
那无赖听完前半句脸色就变了。
虽两家的亲缘关系算不得近,可晋家原本就是掌管一方的都指挥使,近日又新升,听父亲的话头,还是要多亲近。
可他又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恶狠狠地冲着自家小厮出气:“那又怎样?”
语气没压好,就这样传到晋明琢耳朵里头。
“不怎样。”晋明琢非常善于乘胜追击叫对方后悔地满地找牙,她眼见这人变成了纸老虎,扎人的话轻飘飘地就砸出来:“跪下给姑姑我磕个头,这事就算过了。”
围观群众没想到晋明琢竟这样大胆,一时替她悬起心来。
却只见那无赖变脸比翻书还快,转身之际脸上就换上了笑,装模作样起来还真像个人了,服软道:“原来是晋家姑姑,我有眼不识泰山,叨扰了,这就放人。”
说着就要叫身后的小厮放人。
晋明琢却不是个好糊弄的,根本不接他这茬,笑意盈盈地转了个调:“不愿意?好办啊。”
这表情是憋着坏呢,若是裴朗宜在场,这会儿已经开始警惕了。
可站在她对面的不是裴朗宜,那无赖听她说话间不像是要松手的意思,又见她笑地松快,一时拿不准注意,心中忐忑。
便听晋明琢轻飘飘地说:“一千两银子,赔礼道歉,再当我的面发个誓,这就算完了。”
“果真?”
听到条件,那无赖神情竟然有些喜出望外。
一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可见这混账真是视金钱如粪土,围观群众为此哗然,晋明琢面不改色,“自然。”
见晋明琢答应的这么轻易,他忙不迭地朝晋明琢一揖,还不忘套近乎:“姑姑,侄儿年少无知,惊扰了姑姑,还请姑姑恕罪。”
“对着我做什么?”
晋明琢故作惊讶地撩起眼,给了他一个眼神,“你欺辱了谁,就给谁赔礼道歉。”
“这......”
此言一出,在人群中的杜姑娘都忍不住在心中暗叹。
那无赖踌躇起来,朝晋明琢低头没什么,可对着一个身份低微的平民女子低头,对他而言却是折辱。
他抬头还想让晋明琢转圜一下。
晋明琢视若无睹,图穷匕见,不耐烦地催促道:“我饿了,快点。”
那无赖几欲狗急跳墙,晋明琢立即拿话堵人,明晃晃地威胁:“不知道你兄长知道今日你的所作所为,会作何反应?”
人一下子就怂了,干脆利落地就给那被欺辱的姑娘赔了罪,又在晋明琢面前发了誓,最后才灰溜溜地走了。
围观群众一片叫好,杜姑娘眼中的敬佩藏不住,走过来叹道:“明琢,你可真厉害,哎,你是怎么知道他唯独害怕他兄长的?”
自然是因为多活了六年。
晋明琢扫了一眼那人逃也似地远去的马车,不经意地答着:“毕竟祖上有亲,我爹曾对我说起过。”
杜姑娘这才恍然大悟。
人群逐渐散开,两人的随从都上前来,绿云走过来说:“小姐,夏姑娘进京了,连同小王爷、岑公子一起,三人在庆楼,就等小姐了。”
晋明琢闻声,眼睛亮了亮,转而去看杜姑娘,却见对方也像是有话对她说。
“我家中有急事,得赶紧回去一趟。”杜姑娘道。
晋明琢有点惊讶于事竟然这样巧,她点头同杜姑娘告别:“我得去赴一场从晋原来的宴。”
这场闹剧结束,晋明琢赶到庆楼时,三人茶已经喝了两巡。
晋明琢甫一在楼梯上露出半个脑袋,裴朗宜就眼尖地瞧见了。
他哼了一声,引得两个人回头。
夏净云多日不见晋明琢,朝她招手,“明琢,这边。”
只见晋明琢转向这边,原本没什么表情平淡的脸霎那间就笑了起来,本就明亮的眸子更是闪闪发光,雀跃地叫道:“净云!”
这份活泼明媚是真的烂漫又有传染力,几乎将楼上吹拉弹唱的歌舞妓比了下去,一时半个二层的人都看向了晋明琢。
裴朗宜瞧着她这模样,先是怦然心动,又因为这笑不是对着自己的,还引得众人都看向她,更是不爽。
于是在晋明琢走过来坐下同他们二人打招呼的时候,裴小王爷故意冷淡地“嗯”了一声,反应平淡。
这招对着十几岁的晋明琢屡试不爽——
晋明琢脾气不好,根本不惯着他这臭毛病,当即就要阴阳怪气回去,于是裴朗宜反而胜利地将她的转移力统统转到了自己身上。
但这招对着二十多岁的晋明琢根本没用——
晋明琢依旧不惯着他,装没看见没听见,于是裴朗宜只能自讨苦吃,被无视了个彻底。
几次了还这么不长记性,晋明琢在心里腹诽,亲亲热热地同夏净云甚至岑慎玉说话,就是不管裴朗宜。
两个人早已经对这两个人的相处状态习以为常,没吵起来,也没有劝的必要。
“净云。”晋明琢在输出完一大通“多么多么想你”之后,切入正题:“所以你这次进京,是为了什么?”
“相看,成亲。”
听夏净云语气平常地说这话,晋明琢倒比她还要激动些,不由有些唏嘘:“这么快?”
夏净云轻笑了一下,“这有什么。”
她看向晋明琢,眼中带着几分安定与憧憬:“明琢你所说的,关于有关于我的未来可是很合我的心意,所以成亲有什么。”
晋明琢没有掉以轻心,转而问道:“他是谁?”
她有些忐忑,这个时间的事件发展与她曾经历过的已然大不相同,直到亲耳从夏净云嘴中听到她未来夫君的名字,晋明琢才如释重负地放心下来。
她由衷地替夏净云觉得高兴,“恭喜。”
两人都笑,晋明琢又去跟岑慎玉闲聊:“慎玉哥哥,听闻圣上有意要你尚公主?”
岑慎玉无奈地摇头:“我并无此志。”
见晋明琢问他这话时眼神清明,没有半点惋惜不舍,岑慎玉觉得胸口间有些闷,他意味不明地说:“富贵功名迷人眼,依我看,还是寻一位知根知底的姑娘最好。”
......
裴朗宜听着这三人旁若无他地聊,本来就要气死了。
他在心中小心眼地想,晋明琢能跟两个脾气这么冷的人聊的这么火热,也真是有本事。
又听见岑慎玉这暗戳戳撬墙角的话,不可思议地睖向挚友,却见他根本没往他这边看。
裴小王爷几乎要气笑了。
余光看见那弹唱的歌舞伎缓缓往这边来,再瞧这几人的长相,赫然是早先晋明琢说长得好看的那几位。
裴朗宜磨了磨牙,一下子就来了主意。
他重重地咳嗽一声,引得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假装没看见晋明琢那“你这法子烂到底了”的眼神,裴朗宜抬了抬下巴,示意几人抬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