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明眸睁开,晋明琢觉得额角有些疼,环着她的那人却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温热的双手按上了她的额角,力气适中地按着。
晋明琢舒展开眉心,唤他:“阿宜。”
“嗯?”裴朗宜手上没停,垂眸瞧她。
晋明琢与他视线相交,一时没有说话,两人间温情脉脉。
温存了片刻,她几乎犯懒地不想起,又想起回来前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想到他算出她被绑架的位置,却哑巴一样不知道邀功,晋明琢一时有点心疼又有点气闷。
她抿着唇,自鼻息发出了一声:“哼......”
“脾气怎么这么大呢?”
裴朗宜停下来,惩戒似的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我在那头惹你生气了?”
“别捏,讨厌!”
晋明琢拍掉他的手,冲他卖了一下凶。
索性他如今也没这毛病了,晋明琢摇摇头,站起身来。
因绑架而产生的伤带不到六年后,她只觉得浑身轻松,桌上残羹冷炙没来得及撤下去,想必吃过饭没多久两个人促膝长谈过,不便叫人来收。
回来前饥饿也就此消弭,她有点茫然,又坐了下来,决定从正事开始说起。
“阿宜,我回来之前,被绑架了。”晋明琢说。
裴朗宜闻声立即抬眼,“什么?”
晋明琢应声点头,“你记得六年前我也被绑架过吗?”
“记得。”裴朗宜点头。
他当然记得,那时候他慌得不行,卜卦的手都是抖的。
......
晋明琢忍了忍,还是觉得得把这事说出来,“是你找到的我。”
她认真地看着裴朗宜,用陈述的、肯定的语气说出这话,而不是疑问。
这也没什么可藏的,裴朗宜“嗯”了一声。
“我刚刚就是因为这个生气。”
晋明琢站在那里,室内无风,她站在那里像是春天的雪,叫裴朗宜无端觉得回到了那个追逐目光总追随着她身影的少年时期。
因为自己什么都不说,裴朗宜心知肚明,她秋后算账他受的心甘情愿。
“不过现在已经不生气了。”晋明琢话锋一转,转会正题,“我之所以踏进了这个局,是因为一个长了一双金鱼眼的小女孩。”
裴朗宜顿了顿,神色凝重地站了起来,“跟我来。”
夫妻二人想到一起去了,晋明琢也是觉得这小女孩同裴朗宜之前说的奸人很像,所以想确认一下。
裴朗宜拉着晋明琢去了书房,找出了那张下属呈上来的,那金鱼眼的奸人。
晋明琢看着那副画像,虽然年岁不同,但她向来记人能力很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同一个人。
“是她。”晋明琢笃定道。
裴朗宜将纸拍回桌子上,嗤笑一声,“正巧找不到证据,送上门来了。”
晋明琢却摇头,神情依然有些困惑,“可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裴朗宜闻声转头,示意她说下去。
“等一下......”
却听她突然急促地打断,转头拾起笔来,匆匆找了一张空白的纸,小心翼翼地画着什么。
裴朗宜凑近一看,只觉得七零八落,不堪直视,却也一眼看出来是她记下来的符箓。
齐王殿下天纵奇才,师从名门,嘴毒能把起来能把自己精明强干的徒弟轻轻骂哭。
可对上的是自己的王妃,简直无可奈何。
他死死地忍住了没开口,躲到一旁给她研墨去了。
晋明琢屏息,她记了上百遍这鬼画符,记得清清楚楚,画完后仔细检查了两遍,总算松了一口气。
而后邀功般的,亮着眸子开开心心地双手递给裴朗宜。
裴朗宜张了张嘴,硬夸:“真厉害,辛苦娘子了。”
这话说的不是假的,更不违心。
他说着,接过来,沾着墨寻了新的纸,重写了一遍。
晋明琢垂眸瞧着,“可我觉着,我至少还得去一趟。”
裴朗宜手一顿,接着写,“怎么说?”
“还有几件事没弄明白。”晋明琢顺着方才没说完的话说下去,“左都御史在那头明明调转了风向,表面上在拉拢我娘家与岑家,甚至想促成我与慎玉的婚事,可为什么又公然绑架我?”
她想不明白,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光天化日下,绑架朝廷大员家的女儿,这事很容易漏出马脚。”
裴朗宜写完了,放在一旁晾干,他想了想,问道:“你在那头,可遇见过什么异常,或做过什么同往常不太一样的事?”
晋明琢坐了下来,一时想不出,目光转移到八仙桌上,只见裴朗宜正拿镇纸压着那张写了符箓的纸,突然就顺着想到了一件——
她似乎找和尚算过一次姻缘。
想到虔诚侍奉三清的裴朗宜,晋明琢欲言又止,警惕地看起了裴朗宜的脸色,“说了你别生气。”
裴朗宜觑了一眼她的模样,见她脸上明晃晃写着心虚。
这样拿乔的机会,齐王殿下才不会好好说话,慢悠悠地留下一句:“我尽量。”
然后下巴一抬,示意自己王妃说话。
......
晋明琢憋屈地很,心想真是给你脸了,到底是没反驳,说道:“我在一个高僧的盛情邀请下,让他算过姻缘。”
“嗯?”裴朗宜闻声看过来,颇有种“你最好好好掂量掂量再说话”的意味。
晋明琢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不管占不占理总归要跟这人鱼死网破,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他说我跟岑慎玉前生有情今生有缘,祝我们百年好合。”
裴朗宜那一刻,脸色差的跟吃了苍蝇一样。
他声音提高了些,颇有些在外头的不好惹,阴阳怪气道:“是么,年纪轻轻喜欢做什么不好,偏偏想做寡妇。”
论起气死人不偿命来,两人不分伯仲,晋明琢不屑地哼了一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眼,露骨却并非调情:“我做的哪门子寡妇。”
裴朗宜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他气的不行,说又说不过,左右踱了两步,猛地上前环住了晋明琢的腰,狠狠地往前一箍。
晋明琢没料到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你......”
话还没问出口,就被人用手牢牢的,不留一丝缝隙地堵住了嘴。
“唔,唔......”
晋明琢瞪大眼睛。
“你别说话。”裴朗宜语气恶狠狠。
说不过只好仗着天生的差距,采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捂嘴。
齐王殿下气死人不偿命地,开始了发言:“还前世有情今生有缘呢,有情有缘也嫁了我。”
这话说的倒没什么毛病,只是晋明琢吃软不吃硬,这会儿被硬控,当然不乐意,狠狠地瞪了一眼裴朗宜。
“瞪我做什么。”裴朗宜与怀里动弹不得的人对视,心情好的很,“哪句说错了?还是不想跟我百年好合?”
“晚了。”他得意洋洋地像一只开屏的花孔雀。
“我明日就去揪出那个坑蒙拐骗的秃驴,好酒好肉伺候着,叫他看看......”
他还要说下去,见晋明琢不挣扎了,看他的眼神像是真生气了,这才住了口,松开了手。
“你是什么混账。”
晋明琢快要被气哭了,狠狠骂了他。
招待出家人说什么好酒好肉,亏他能想得出这损招。
“还听不听了,找什么茬!”
晋明琢卸了力坐下,气得胸腔都在起伏。
裴朗宜闷闷地受着,真怕惹人气过了头,低声下气地给她倒了杯茶,一时拉不下脸来,只用修长的指节往晋明琢面前推。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都忍不住拿眼神去瞟对方,视线撞了个正着。
裴朗宜老老实实,“你说,我听着。”
“本来没想算的,实在是盛情难却。”晋明琢也将实情说了出来,“那僧人只是描述的像是慎玉,百年好合那些是我方才诓你的。”
裴朗宜点头,这会儿两个人都平心静气,他接着问下去:“他用什么给你算的?”
晋明琢以为是问那僧人的手法,实在说不上来,她摇了摇头,“他只是要了我的八字去,法子我瞧不出。”
裴朗宜面色微变。
那符箓来自云贵,那奸人与毒都与南越密不可分,而想到左都御史与冯监正......裴朗宜当然知道自己与晋明琢的八字有多么合。
他突然有了一个猜测,那便是这符咒可能针对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她或许是......受他的连累。
裴朗宜神情复杂地抬眼,看向坐在一旁的,他的妻。
“还有就是,你还记得刘副将吗?”晋明琢低头喝着茶,没注意他的神情,自顾自地问着。
半天没听见裴朗宜回答,晋明琢抬眼,见他如此神情,一时也有点卡壳。
朗宜收起神色,“记得,你说。”
“我回来前这日,是你的生辰。”
晋明琢也有一点心情复杂,“你的,加冠礼。”
裴朗宜倒是笑得轻松,“托你的福,能叫十几岁的我荣华富贵,无忧无虑地活着。”
“出点小乱子不算什么,明琢。”他伸手,轻轻拂过晋明琢的眉间。
晋明琢握住了他的手指,眼底带着点不忍,缓缓摇头。
裴朗宜僵了一下,仿佛预料到了她接下来的话,对自己究竟有多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