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脆的巴掌,让楚渺渺霎时间清醒过来,她发颤的手触碰到发热发烫的脸颊。
好疼啊。
这种疼,比她决定将墨印送还魏祯时的痛,还要疼。
这种疼,比她这一路过来被劫匪强盗所伤的伤口,还要疼。
这种疼,让她冒险从京城赶到平州的举动看起来愚蠢至极。
眼泪顺着面颊,流到了心里。
“娘……”楚渺渺泪眼朦胧地望着母亲,心如死灰,“其实您现在最希望见到的就是兄长吧。”
楚渺渺的话这才让楚王妃找回一丝清醒,她也没想到自己方才竟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楚王妃忙开口想要安抚女儿,楚渺渺却摇摇头,站直了身体。
她仰头看向头顶的绘着美丽图案的房梁,将所有的情绪咽回,极力伪装着平静:“我在京城遇见金吉之后就意识到事情不妙了,那时我和兄嫂就商量好了逃跑的路线。兄嫂早我些时日离京,不想还是慢了一步。想来朝廷早就发现平州的猫腻,暗中防备着。所以父王一起兵,朝廷就派兵围住了我们的居所。之后我和兄嫂被关押在不同的地方。”
楚渺渺吸了吸鼻子,随手抹去面颊上的泪水,自嘲地笑了笑。
“我得了些运气,圣人允许我离京前往平州,所以我就来了。”
随后她转头看向楚王妃,笑容惨淡凄凉:“母亲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得了运气离京的人不是兄长?那母亲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向圣人请求前往平州?”
楚王妃愣怔地看着女儿,她无言以对。因为楚渺渺的每一句话,都恰好是她的心中所想。
“因为我对圣人说,我心中有疑问想求得一个答案。不过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楚渺渺勉强扯起嘴角上扬:“我想,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说罢,楚渺渺转身离开,不过就在门槛前,她顿了脚步,又道:“战乱之中任何事情都会发生,生或死,连老天都说不清楚。还请王妃细细思量。”
虽然在母亲心中自己没什么紧要,但是想到连母亲也要牵连受死,楚渺渺还是不忍心。
楚渺渺才走出王妃的院子,就见周姨娘带着仆从们款款而来。
“唉哟,我还以为是下人瞎说,莲月怎么可能带一个乞丐去见王妃。”周姨娘发出一声惊呼,“没想到这竟是真的!快来人,把这个乞丐给我撵出去!”
“你敢!”
楚渺渺一声怒喝,冷冷直视着周姨娘。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周姨娘这才瞧了仔细,再听着略感熟悉的声音,又忙笑道:“原来是郡主回来了。”
说完,她才觉得哪里不对,惊疑不定地瞧着楚渺渺,似乎不敢相信此时应在京城的她竟出现在楚王府中。
“你怎么会回来!”
楚渺渺翻了她一眼,也不作答,绕过她就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她太累了,眼下只想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然后再继续去找她想见的另一个人。
周姨娘愣愣地看着楚渺渺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的竹丛后,她才回过神来,忙叫身边人去给前线的楚王送信。
而楚王现在的心情可谓是愤怒至极,他现下的状况可谓是孤立无援。
“袁振那个老狐狸!他竟敢耍老子!”
楚王气急败坏地将桌案上的东西一扫而下,营帐中的幕僚和将领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就连楚信修此时也悄声不言,心中连连叫苦。
原以为有袁振的军队支援,再加上平州的兵马,他们怎么也不能短短几日就被朝廷军队逼退回平州。
没想到,太子率军而来,那袁振竟敢临阵倒戈,转而入了太子阵营!
眼下就他们这些残兵败将,拿什么去和朝廷的军队斗?
和父亲一样,楚信修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竟能溃败至此!
“殿下,如今还是要先守好平州城再做打算。”有幕僚壮着胆子提出建议,“若是他们分兵偷袭平州城,我们将再无胜算了!”
楚王沉默良久,喟然长叹,沉重地点点头:“眼下也只有先如此了。”
于是,在朝廷大军的连连攻势之下,楚王军队被迫撤回平州城。
魏祯得到消息后,蔑然一笑。
居然还想据守平州城搞持久战,这种事情他最好想都不要想。
“殿下,虽然以我们的军力围困平州城哪怕半年之久都没问题,但是圣人未必有这个耐心。更何况战场之上,拖延得越久,变数也会越多。”襄州节度使袁振捋着灰白的长须,缓缓说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魏祯眸光锋利,“我们之前安排的那支小队,可以出击了。”
就在楚王率军退守平州城的半路上,正遇上了被周姨娘派出传递消息的王府家人。
一听得周姨娘递来的消息,楚王大惊失色,随即命令军队快速前进。
楚信修拍马上前问情况,楚王道:“楚渺渺竟然从京城回来了!”
闻此消息,楚信修也大为吃惊:“怎么会?难道她此时不该被关在京城吗?”
“要么是她自己逃出来的,要么就是圣人有意放她出来的。”楚王蹙眉揣测道,“不管如何,先见她一面再说。”
然而就在此时,众人闻得左面高处山林里传来一阵窸窣动静,趁众人未能及时反应,一队戎装整肃的人马杀出山林。
楚王见状直道不妙,大吼一声“走!”便策马向前。
高处弓箭手列成一排,搭起羽箭,众箭齐发。楚王身边亲随多有中箭坠马者,仅剩的人护着楚王杀出包围。
但是另有一支队伍从道路右侧的低洼处跳起,长刀闪着寒光,直直向楚王劈去。
楚王先是左劈右砍挡下羽箭,不慎被箭射中左臂之后从马上滚落。还没等站起来,就要防住劈来的长刀。
“爹!救我!”
楚王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见楚信修被人围困。他刚砍倒一人,正要冲去救儿子的时候,听得身后隆隆声响。
是魏祯率领朝廷大军赶到了!
那士气高昂的大军怒吼着冲散了楚王仅剩的军队,场面顿时陷入了混战之中。
一番较量下来,横尸遍野,且多数都是楚王的人。颓势已显,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是作困兽之斗。
楚王终于失了心气,身受重伤的他也已无力再提刀作战。
当他被绳索捆绑,被刀架在脖颈上时,再看向那高头大马上英姿威武的青年,心中只有悔意。
如果当时杀了他就好了。
杀了他,也许今日之事尚有转机。
但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
等楚渺渺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这是一连几日中,楚渺渺唯一睡过的安稳觉。她漠然地盯着床帐顶上的花纹好久,才逐渐回神,慢慢坐起身。
精神突然放松下来,身体上的疲惫和疼痛席卷而来。
楚渺渺轻捶着昏沉的脑袋,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好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过没什么效果。
正在此时,莲月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
“郡主,您醒了。”
“莲月姐姐。”
莲月忙吩咐身后的丫头去厨房端来晚膳,自己则在楚渺渺的床侧坐下,拿起托盘中的药膏和纱布。
“昨天见郡主身上有刀伤,王妃命我来给您上药。”
一边说着,莲月一边观察着楚渺渺的表情。可令她失望的是,楚渺渺依然一副漠然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莲月心下一声暗叹。看来郡主是真的怨恨王妃,不肯谅解王妃了。
见楚渺渺不肯接话,莲月也不再开口,只是轻轻地退下楚渺渺身上的寝衣,只一眼,莲月便发出一声轻呼。
“怎么会……郡主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楚渺渺的身上血痕交错,是路上与劫匪搏斗所伤的。青肿的淤痕,是在与流民抢食时留下的。
她当时一心顾着赶回平州,且条件受限,她当时只做了简单的处理。现在有的伤口长了疤在慢慢愈合,而有的伤口已然流出脓水,望之令人心颤。
莲月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她也不敢想楚渺渺这一路究竟是怎样回来的。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从京城赶到平州,回到王妃的身边。
回想起昨日王妃所言,莲月都极为不忍。
楚渺渺注意到噙着泪水的莲月,反而出声安抚她:“没事的,也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糟糕。替我上药吧。”
“欸。”莲月忙收拾了心情,开始为楚渺渺处理伤口。
楚渺渺的伤处都涂了药,用干净的新纱布包扎好后,莲月留下伺候晚膳。
王妃身边的人亲自侍奉,楚渺渺也明白这是母亲在隐晦地向她示好。但是她已经不在乎了。
“莲月姐姐,你回王妃身边伺候吧。”楚渺渺止住了莲月布菜的动作,“兄嫂的事情带给她的打击很大,你是她最信任的人,别在这种时候离开她。”
莲月正欲回答时,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有什么人想闯进来,内院中的人有劝阻的,也有惊呼而逃的。
莲月蹙眉:“周姨娘怎么管的家,府上的人何时这般没规矩过。”
“去看看吧。”楚渺渺道。
正好有这么个借口,莲月也终于离开了。不过没多久,就有小丫头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
“不好了郡主!咱们府上被好多官兵围住了!”
楚渺渺只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继续用晚膳。
她扫了一眼惊惶焦急的丫鬟们,不咸不淡地开口:“我要是你们,就待在这儿别到处乱跑,或许还能保得住一条命。”
“是。”丫鬟们低低应道。
等楚渺渺用完晚膳后,官兵也已出现在她的屋门前,寒刀抵在她的脖上,粗绳系缚着反剪在后的双手。
本来还想着去前线见一见父王的,现在却没有机会了。
罢了。至少最后,她还吃上了一顿饱饭。
楚渺渺不无庆幸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