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缭绕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德拉科不知第几次伸手，指节动来动去，从少女金色的发丝到眼睛，而后缓缓向下经过唇畔，最后只调整了那条规整的蓝白的领带。

之前他把它系得紧了些，现在又想将它弄松一点，仿佛是突然担心未婚妻被勒得透不过气似的……过去的一刻钟里，净是些乱七八糟自相矛盾的小动作。

“好吧。”他的指尖在银绿相间的丝绸上流连，最终在少女凝视的目光中垂下手：“那我送你上列车。今天你姐姐和父亲都不在，我怎么忍心教你一个人提着那么沉重的行李呢？柔弱的格林格拉斯小姐。”

阿斯托利亚拍开他的手，忍俊不禁地晃了晃魔杖：“马尔福先生，我的魔咒课期末考试可是O。”

漂浮咒是低年级也能手到擒来的基础魔咒，何况他前两年都是支使高尔和克拉布帮忙提着重物，自己只帮她拿些轻省的装绅士。

“Wingardium Leviosa——”

回应她的，是他抢先说出的咒语。

两件被捆在一处的行李飘飘悠悠地浮起来，他一只手用魔杖控制方向，另一只空着的手握住了她的，大摇大摆地跨步上了车厢。

两个行李箱开道，与“斯莱特林铁塔双生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利亚微微低下头，为自己是它们的主人感到由衷的不好意思。

其实她更应该觉得抱歉的可能是，拥有一个姓马尔福的年轻男朋友？但鉴于这一点无从更改且不容反驳，只能暂且忽略不计了。

山楂木魔杖指挥着行李妥善地安放到车厢顶部，又施了个加固咒。铂金色头发的男巫穿着整套黑西装，打造出属于成年人世界的精致感，跟学校深红色的朴素列车实在格格不入。

阿斯托利亚站在门口等着他转身出来，对方虽然表现得不情不愿，但好歹老老实实地让了路，这倒让她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冷淡了——

几乎整个暑假他们都在用双面镜与猫头鹰联系，都没能触摸过彼此，更多只是简短叙述日常，连嘘寒问暖都极少，因为利亚觉得那样很虚伪很傻……自从确认摆脱“血液诅咒”后，她也想不出来在这样的和平年代，有什么算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两个人的困境？

一个已经光荣毕业，一个刚顺利通过OWLs考试，令人忧心忡忡的NEWTs尚在两年后。但也许他成年后逐步接手家业，确实有不小的压力？

阿斯托利亚还记得上周他们深夜的对话，那时她坐在屋后的秋千上轻轻摇晃，又是借着月光同镜子另一端交谈：“今天整理东西时不小心把墨水打翻在我的魔药课笔记上了，还好页数不算多，能够补救……你绝对猜不到斯拉格霍恩教授给暑假作业加了什么要求，他的教学风格确实跟斯内普教授非常不同……”

镜子里传来低低的鼻音，介于“嗯”和“哼”之间，利亚敏锐地感觉到对方在闹脾气，虽然不知道是从何而起，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关心了下——毕竟如果不这么做，马尔福少爷会更加明显地表达出自己不悦的情绪来吸引注意力——

“怎么啦，是不是最近太忙太累了？”女孩儿温柔的声线略微扬起：“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呀，德拉科……已经很晚啦，困了就去睡吧。”

这招以退为进向来很好用。

果然，冷灰色眸子锐利的视线透过镜面传递过来：“不许搁下双面镜——”

他在那头阴恻恻地、咬牙切齿地吐字，半是博取同情半是威胁道：“我就剩晚上这么点儿硬挤出来的时间能瞧瞧你了，阿斯托利亚……你敢不理我，我就抛下一切来拜访格林格拉斯先生询问婚期提前的事宜……”

利亚才不信爸爸会同意提早将自己嫁出去，两家约定好了至少也要等到成年以后。但她还是装出被威胁到的小惊吓，又顺毛哄了对方几句……夸他年轻有为特别优秀，说自己其实特别想他，譬如若亲爱的未婚夫正在眼前，一定要主动抱抱……

只哄得马尔福少爷满意极了，得寸进尺地说那就先记下，等见面必然任由她“充分行使作为未婚妻应有的权利”。

阿斯托利亚只能把镜子对准身侧格林格拉斯庄园的紫藤花架，借着请他欣赏自己的童年最爱场地，捂住嘴避免过盛的笑意倾泻而出。

但等旁敲侧击追问对方具体在做什么，比学生时代魁地奇训练还狂热，对方又老神在在缄口不言，只美其名曰“为了我们俩的未来努力”，着实警觉得可以。

时间回到现在。

德拉科慢吞吞地站定到门口，与她擦肩，耳后四目相对。他没再说话，薄唇紧紧抿着，脸色不太好，执着地盯着她看。

利亚琢磨了下这次仓促会面里未婚夫龟毛的表现，从一开始的愉悦发笑到后面顾左右而言他，现在生疏局促得好像他们其实不怎么熟一样……很可能只是他既不高兴她的“不守信”，又不想拉下脸来要求执行。

——感情同婚姻一样，应当是双向的，需要两个人共同付出来维系。这是麻瓜的书上看到的，像是句通用的庸俗论调，但也不能说错。

踩着点赶到的学生们匆匆忙忙地涌上车厢，到处都是混乱而活泼的杂音，没什么人投来稀奇的目光，虽然杵在门口是很奇怪。

她突然拉着他进了包厢。

少女踮脚，凑近了比自己高了一头的男巫，整理他领口的绿宝石胸针，然后她展开手臂，轻轻抱住了他。

包厢门半掩着，有笑闹声投进来，充斥成喧嚣的背景。但阿斯托利亚抱着自己的男朋友，将脑袋埋在德拉科的胸口处，只听到了他越来越加快的心跳声。

类似花香与果香的混合气味变淡，成年后的未婚夫似乎开始偏好些更成熟的香水气味，带着些许寒冽又莫名好闻的清苦……这是整个暑假在双面镜里永远闻不到的鲜活温度。

阿斯托利亚忍不住蹭了蹭。

在对方用力回抱自己之前，她抬起头，蔚蓝色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对方——这个姿势看起来像要主动献吻，德拉科有些目眩神迷，屏住呼吸数到三，喉结滚动了下——

只等到一句带着笑意的“再见”。

便见少女翩然后退半步，落座。

“……”德拉科无言。

甚至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如果这是未成年的斯莱特林男生级长，可能也就这样简单地被哄好了也说不定，但他已然成年了，走在外头人家都逐渐不再喊他“小马尔福先生”了。

他亲爱的未婚妻可爱的脸蛋上带着极少见的恶作剧的微笑，她还伸出爪子挥了挥跟他招手，赌咒发誓今晚一定给他写信。

哈，天真的小女孩。

想到过去两个月的特训，太阳穴又隐隐抽痛的成年男巫沉吟了一下，决定大发慈悲地揭露真相。

“我突然想起……”霍格沃茨特快开始鸣笛，他突然开口，“上个月格里莫广场12号——我那特立独行的堂舅在老宅举行的拍卖会上，布莱克家族的老画像都在嘲笑现在的校董会，说他们连家养小精灵的下午茶时间都管不了。”

阿斯托利亚困惑地眨了眨眼，看着他堂而皇之再度挤进包厢，还自然地用魔杖关门落了锁：“对此我爸爸确实无从下手，格兰芬多那群人通过了最新法案，让家养小精灵获得了标准的报酬和休息时间……虽然他刚恢复了校董的身份，但现在进趟学校还是得提前打好报告等待许可……”

青年从鼻腔里哼出声响，修长手指敲打着木桌，挑眉道：“代价是让那头傻兮兮的牲畜光明正大获得逃脱死亡的豁免，现在他们管这个叫‘巴克比克事件友好解决方案’。”

这么长的一段话说完，列车都开始震颤了。这时他才如梦初醒又意犹未尽般道：“就算我可以继承父亲到校董职位，亲眼见你一面也太难了……所以我觉得此刻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尖锐的汽笛声恰在此时撕裂了空气。

“德拉科！”阿斯托利亚涨红了脸去推他，指尖陷进对方裁剪精良的西装布料里：“别闹了……就算教授不罚你，被巡视的级长们看见也太丢人了！”

她都忍不住想象出那个画面了。

比三年级时候被光屏揭露自己将被对方“挂在墙上”还要离谱，至少那个未来还太过久远且带着悲剧色彩，大家还十分克制，但今天这事儿却必然成为四个学院开学宴上津津乐道的谈资。

少女拽着他往隔间门方向猛推，可惜健康的阿斯托利亚的推搡于他而言，依旧没有什么作用……事实上，德拉科还挺享受这种特殊的亲密接触的。

“你真的必须下车了，要来不及了！”阿斯托利亚看向窗外，站台的铜制大钟正在吐出最后两缕蒸汽。

也许是被声音吸引，几个眼熟的低年级把脸贴在包厢玻璃上，鼻子都压成了可笑的扁平状。

他轻飘飘地甩了下魔杖，让透明玻璃变成黑漆漆的色泽，好整以暇地装傻卖乖道：“可是我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你，一想到几个月不能见面就只是抱了几秒，哪个男巫受得了？”

“德拉科.马尔福！”阿斯托利亚突然揪住他绣着暗纹的袖口，淡色的指甲几乎要掐进白称衫里：“你别——”

青年突然俯身凑近她耳畔：“亲爱的，如果我现在跳下去……”温热的呼吸掠过少女金色的发梢，嬉皮笑脸地顽笑道：“你觉得是用侧翻还是前滚翻比较帅？”

阿斯托利亚真的急了，但在清晰感受火车加速的过程中，这种气急败坏的情绪逐渐转变为绝望。

汽笛的声响恍若濒死的哀鸣，少女抿了抿唇：“我发誓，要是害我被全校围观马尔福少爷挂在车门上……”

德拉科饶有兴致地注意到：那双蔚蓝色的眸子气鼓鼓瞪着自己的时刻尤为美丽，如静水微澜。同时也默默叹息，原以为能在这紧要关头混个香吻什么的——可惜他的星夜女神太有原则太坚定，没以前那么好哄骗了。

阿斯托利亚没有说下去，因为她发觉自己越激动对方唇角的笑意越深，着实可恶。

在少女转过身似乎打定主意再也不搭理他的时刻，青年终于慢悠悠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份折叠的纸张来……

这份皱巴巴的东西居然是霍格沃茨的聘书。尽管利亚不想给予任何关注，奈何余光瞥见了上面的徽章印记太眼熟。

唯独火漆印上的蛇形S似乎被蹭花了一角，或许是某位教授不耐烦甩过来所致。

阿斯托利亚震惊得无以复加，正欲启唇，却见对方将手指放在唇边：“嘘。”山楂木魔杖叩了叩门板，原本空白的车厢门牌默默浮现出一行银字：教工专用。想来门外定也同样显示。

“等列车到站，小姐，你可就不得不对一位助教谨言慎行尊师重道了……”他微微露出有点苦恼，末了却又忍不住坏笑的神态，魔杖轻轻抵住少女的后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半寸：

“所以……利亚吾爱，确定现在不对你的未婚夫做些……更放肆的事情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