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瓷被碎裂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森罗捏着手中的讣告,几乎要将竹简捏碎。
“小姐,节哀。”
地上的碎片在强大的内劲下化为粉尘,又被挥袖甩出的罡风吹散,以防伤了尊贵的女主人。
蓑衣客取了只瓷盏,又重新温杯替森罗沏好了茶。
“死因呢?有传出来吗?”森罗闭目深吸一口气,才稳住自己的情绪。
“据传旨的内官们说,是夜里醉酒落水而死的。”
“醉酒落水?呵呵……笑话!”森罗冷笑一声,“一个宫里得宠的美人,夜里醉酒跑到寝宫之外,失足落水却没有一个宫娥内侍发现?可真是稀奇啊!!”
而且……
森罗回想起最后一次见胡美人时的对话:
御花园中棋台下的古怪,与王上会面的神秘人……
难道是她知道了些什么吗?
“此事确有蹊跷。”蓑衣客将准备好的素色外袍披在沉思的森罗肩上,“如今讣告已送达各府,小姐也该入宫吊唁才好。”
“是啊,去看看是哪些牛鬼蛇神在作怪。”
*
入宫的甬道旁,名贵白绸被随意裁成布条系在枝头,如同不合时节的梨花。
白幡悬挂着殿宇的檐角,在风中飘摇作响,莫名带上些灵异诡谲。
吊唁过的森罗眼眶红晕,靠坐在灵堂边不远的回廊上,看着水面青绿的浮萍。
廊中和护栏上没留下什么值得怀疑的痕迹,看上去的确是一场意外。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殿下节哀顺变。”
同样一身清素的明珠夫人脚步轻盈地来到森罗身边,“妹妹若是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殿下这般痛心。”
“是吗?若她尚有芳魂在,不知会不会到我梦中哭泣诉苦?”
森罗半倚彩绘雕花的朱红漆柱,不动声色地看着突然凑过来的明珠夫人,半真半假地玩笑道,“比如,夫人总是欺负她。”
“她可是殿下宠着的人,妾身即便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子……”明珠柔顺地依偎在森罗肩头,“妹妹向来心善,就算是想向殿下告状,也断不会诬告到我头上。”
“诬告?”森罗侧头,浅笑着凑近明珠的耳边,“看来夫人为我准备了份不错的惊喜。”
“知道殿下驾幸,妾身怎敢空手而来呢?”
明珠夫人的玉指勾魂般在森罗丰盈的胸前滑动,“误触了网,引来蜘蛛的捕杀,对我们这些深宫里的花来说,可是件非常可怕的事呢~”
嘴上说着害怕,可明珠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在乎的样子,灵巧地挑开交襟的衣带,借着宽袖的遮掩,将一枚鼓鼓的荷包塞进了森罗怀里,“这是妹妹的一番心意,嘱托妾身交给殿下的。”
“宫中明处戒严,暗处也被罗网封锁,若非出了妃嫔薨逝的大丧,任何消息都传不出去……”明珠俯身枕在森罗的膝头,“殿下不要辜负妹妹。”
“是啊,不能辜负死难者的牺牲啊……”森罗微凉的手蓦地按住了明珠的后颈,“所以,夫人觉得,我现在该为她报仇吗?”
“逝者的牺牲是为了活着的人能过得更好。”明珠柔若无骨地软在森罗的怀里,嗔怪道,“殿下心中自有成算,何必非要妾身犯这滥言多嘴的罪过呢~”
森罗轻轻挑起明珠的下巴,看着难得不施粉黛的芙蓉面,忽地笑了。拇指蹭掉自己唇上胭脂,又碾过明珠的唇瓣,“夫人倒是会避重就轻。”
“孰轻,孰重,这杆秤一直都在殿下手里~”明珠微抿了一下唇,状似无意地在森罗的手指上吻了一下,“妾身可不敢随意揣测。”
“夫人是聪明人。”
染了胭脂的指腹划过明珠夫人的脖颈,留下一道淡红的痕迹。
森罗起身离去,温热的阳光透过花木,斑斑驳驳地散在明珠夫人的身上。
“夫人。”等到森罗走远后,望风的白梅才扶起半靠在护栏边的明珠,长舒了一口气,“可算蒙混过关了。”
蒙混过关?
明珠的身子还在一阵阵地打着寒颤,君心似海,深不可测。
抖着手指抚摸过颈边引人遐想的胭脂印,明珠敢肯定,刚才的话,她但凡有一句不能令人满意,这道胭脂印就会成为一道锋利齐整的伤口,出现在她的尸体上。
“停灵七日后便该下葬了。”明珠远远看着人来人往的灵堂,“活着的时候如此鲜花着锦,到了地下也该富贵荣华~那些院子的宫女内侍,也一并陪去伺候吧……”
“夫……夫人的意思是……让在胡美人宫中服侍的……都去殉葬……”白梅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这……还有这个必要吗?胡美人安排送东西给福寿殿下的宫女已经处理掉了,东西也由夫人送到了殿下手上……即便有所怀疑,也没有证据……”
“证据?”明珠夫人嗤笑一声,“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悦者,赏之……赏与罚都不需要证据充分,只需要理由恰当……我可不打算授人以柄啊~”
*
“小姐……宫中情况很棘手吗?”
蓑衣客看着回到府里就一言不发,一直跪在祠堂里给将军和玄灵军的牌位上香的自家小姐,心里也一个劲儿地咯噔咯噔的乱跳。
“胡美人自尽了……”
森罗背对着蓑衣客,手里攥着那个胡美人临终送来的荷包。
“宫中的眼睛不止一双,小姐不用太过担忧……而且,事到如今,朝局之势才是重中之重,宫闱内廷帮不上太多的。”
蓑衣客看着在祠堂的肃穆氛围中显得萧索的背影,即便瘦弱却也扛得起苍生之重,直觉此事或许不似表现出的这般简单,却也不敢多言了。
“你倒是事不关己……半分都不多问。”
“属下只会依令行事,不该知道的便不知,也不过问非分之事。”蓑衣客实在分辨不出森罗的喜怒,只能躬身告罪,“失当之处,请小姐责罚。”
“你什么都没做错,我有什么可责罚的。”
森罗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荷包,冷淡地吩咐道,“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不许任何人打扰。”
“是。”
躺在掌中的荷包没什么特别,只是刺绣非常精致,以越绣技法将兰草枝叶的娉婷之姿描摹得细腻柔美,又以小颗琥珀点缀,更是将兰花神韵勾勒的栩栩如生,里面填充的稻米粒粒饱满,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明明小巧玲珑,却让森罗觉得自己快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兰花与琥珀又辅以越绣,一看便知与百越有关,而里面装着煮熟晾干的稻米……
几乎只在瞬间,森罗便联想到了一件久远的旧事。
昔年,越国向吴国借粮后还以熟稻,让吴国在不察之下,将越稻种入田地,酿成饥荒,国力损耗……
而将此等计策献于越王勾践,助其灭吴的臣子文种却功高震主,最后死于越王所赐的属镂剑下……
越王赐死了文种……
韩王害死了陈琳……
耳边蓦然回响起曾经白亦非那似诅咒又似告诫的低语:
当意欲所求的东西彻底暴露在你的眼前……希望到时候,你不会后悔到想刺瞎你这双美丽的眼睛。
森罗起身,脚步踉跄地走到供桌前,抚摸着供奉的长剑上篆刻的“龙渊”二字,眼中的情绪倒影在剑刃之上,瞬息万变。
最后出口的却只剩一道似悲似怨的惨然笑声,“好狠的心,把我们所有人都算计得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