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柏晏抱臂和白鹿站在一起,看着正往拳头大小的树洞里喊“晏晏”的晏小草,“咱们小草是不是脑袋不太灵光?”
白鹿还是那副柔柔弱弱,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将他刮走的模样,他也学着柏晏的姿势,歪了歪头,耳边的鹿角装饰在斑驳的光斑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他迟疑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应该没有大小的概念……吧。”
虽然晏小草在各种根本不可能藏|人的洞口里找,显得十分没有脑子,但是玩儿个捉迷藏,居然还要用法术隐形的两位大人显然更加无耻。
眼见晏小草就要往江里去,柏晏站在他身后轻轻扯了一下,改变小家伙的方向。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白鹿问道:“我们是不是在他身上投入太多感情了?”
晏小草被石头绊了一脚,跌坐在地上,前些日子柏晏觉得瘦了许多的手掌蹭破了几道口子,柏晏正要撤了法术上前查看,措不及防地被这个问题打在了原地。
春江边环境很好,花鸟鱼虫都很多,柏晏这会儿的沉默令虫鸣鸟叫都放大了许多倍,几乎令人有种震耳欲聋的错觉。
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柏晏撤了法术,在晏小草身边坐下,刚想伸手去抱他的时候,受了伤见了亲近之人的小孩儿立马就哭了起来。像是知道会心疼自己、能安慰自己的人出现了,他终于可以委屈、可以肆意撒娇了。
只是他的这声哭吓到了柏晏,伸出的手僵在半路,好像他和白鹿的对话、他们的心思打算都被小小的他窥见了。
晏小草的身影映在他浅褐色的双眸中,仿佛正因为被他的愧疚、犹豫、无措的情绪密不透风地包裹着,而感到悲伤痛苦。
“晏晏——”晏小草没有被抱起来,于是自己抓住柏晏的手,往前扑进了他的怀里,“好痛,找不到晏晏,不开心。”
柏晏反应过来,单手将他在腿上揽稳,抓过他的手看,“好痛?我看看伤的重不重。”
这会儿晏小草倒是不肯给看了,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看起来委屈的不行,却又像感觉到了柏晏的心情,用额头去蹭对方的脸颊,“不痛了,晏晏不痛了。”
名字有重字就是不太方便,也不知道晏小草是在说自己不痛了,还是在安慰柏晏。可是柏晏怔然一笑,先前的阴霾霎时间一扫而空,偏头亲了亲晏小草的额头,又去拉他要藏起来的小手。
“不痛了?不信,拿给我看看。”柏晏捏了捏晏小草的脸颊,没有强行去拽他的手臂,哄着人自己把手拿出来。
看着迟疑地在眼前展开的小手,掌根和大拇指上渗出血珠的大片擦伤暴露出来。
柏晏皱了眉,小心地捧着他的手背哄道:“小云风这么坚强,给你变个法术好不好?”
这是自从取了这个名字后,柏晏第一次叫。
晏云风对这个名字很陌生,自己一把擦了眼泪,抽噎着盯住柏晏的眼睛,摇摇头说:“我是小草啊,不是云风。”
柏晏轻轻点了点晏云风的掌心,丝丝暖意从他的指尖渡过来,手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直至消失。
柏晏抬手摸了摸他的泛红的眼角鼻尖,笑道:“这世间风云草木皆是你。”
位列仙班的上仙与凡人同台比试,柏晏不出意料地轻松进了半决赛。苏子鱼昨日已经败了,如今剩下的四个人里只有柏晏不是流风派的人。
轻轻松松赢下这场比试,决赛定在次日清晨。柏晏没再闲逛,径直便回了客栈。
一场夏雨,将春城顽强挂在枝头的花叶打落,残花零落成泥,平白污了人的鞋底,也脏了这一城青翠欲滴的夏色。
柏晏这一路打的很是随意,每每上台,脚上便不再挪动分毫,赢得潇洒。
如今围绕着仙道大会而开的赌盘,原本呈现着一边倒的局势,那些原本压了流风派胜的人,此刻便皆是将希望寄托在了辛天逸身上。
而今横空出世、势如破竹的一匹黑马砸在他们眼前,几乎要将他们砸的眼冒金星。那些投了全部身家进去的,更是视柏晏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自己上手除了他才好。
月黑风高,夏风从城中四处掠起。没人知道,这张大盘背后的庄家是流风派,赌场里混在那些唉声叹气、懊悔不已的赌徒里的,看起来颇为冲动几个人叫嚷着,试图鼓动其他人偷偷动手,让他柏晏上不了明日的决赛场。
被说动后开始躁动鼎沸的人声里,有人迟疑着开了口,“半个多月了,比试场上都没人能让他挪动一步,仅凭我们,能行吗?”
带头鼓动的人里有个扎着小辫子的男人,他看起来颇为有信心,道:“用不着跟他正面对抗,我这有能散尽人内力的药粉,只要让他闻一闻,别说比试了,这辈子都难再修仙。”
“那你去。”一开始迟疑的那人扬了扬下巴,耳边的鹿角装饰在满屋烛光的映照下闪过一丝光芒,可不就是偷摸混进来的白鹿吗。
小辫子一听就不干了,从腰间掏出药粉包仍在摆满金银的赌桌上,“我出了物,剩下的自然要由你们其他人来做,总不能什么都落我头上。”
说着他环视着周围面色踌躇的人群,不经意地说道:“我虽压的钱多,倒也不至于输这一次就分文不剩。”
此话一出,那些压了全部身家的人已经开始犹豫着要伸出手了。他们穷,又沾了赌,若是这次输了往后可就活不下去了。
白鹿手里捏着一把小扇,展开遮在自己鼻尖下,露出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随后真见人心一横就要上手拿那药粉,眼疾手快地将扇子伸过去拦在中间。
“诶——”白鹿一副干净清白的模样,站在这群人中间本就惹眼,看起来就像个骄横过头的小公子哥,他拦了别人,自己却翘着指尖将那药粉捏到眼前。
扇子合起来抵在自己下巴尖上,他似是不信这药的威力,眼波流转望向那个小辫子,“我们怎么知道这药好不好使,万一你诓骗我们,故意将我们引到那姓柏的人跟前呢?”
“哈!”小辫子气笑了,反手掐着腰反问道:“骗了你们,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啧啧啧啧。”白鹿撅着嘴摇了摇头,不经意地猜测道:“万一你是那人派来的呢?你自己也说了,你没压上全部身家,那怎么还要跟我这群赌上所有人的人似的,这么急头白脸地要他输,反倒像是故意引诱我们的。”
此话一出,赞同白鹿的人不少,对那小辫子多少都戒备了起来。
小辫子虽然真的是冲着引诱他们上钩来的,但完全不是白鹿说的那个方向啊!他有些着急地辩驳,一掌拍在赌桌上,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实话告诉你们!十年前决赛时天鹤派那个大弟子一夜之间法力尽失,就是靠的这个!”
人群哗然,白鹿也装作一副被惊吓到了的表情,扇子贴上唇峰道:“天呐,所以当年也是你用这个做的?它真有这么大的威力?”
“当然,怎么样,这下信了吧。”小辫子哼笑一声,抱胸享受着这点惊变的声音。
“那好。”白鹿将药粉收进襟前,冲小辫子伸出了手,道“下药这事我来做,若是没用,到时候就拿你的命来偿。”
小辫子抬手拍上白鹿的手,两人互相攥着手掌,拉近了些距离,“一言为定。”
回到客栈,白鹿将药粉丢在柏晏面前的桌上,自己先去洗手去了。
柏晏回头看了眼睡着的晏云风,拿起那包药粉靠在了水盆旁边,他看着正呲牙咧嘴地洗手家伙,转了转手指,那包药粉便在他指尖跃动着,“办成了?就握了下手不至于吧。”
白鹿比起少年之姿的柏晏要高上一点,闻言却委屈地瘪了嘴,“心思腌臜的人皮肉也脏的很。”
“好好好委屈你了。”柏晏抬手挥了一下,道:“水洗哪有法术擦的干净。”
白鹿哼了一声,不说话。
柏晏盯着他自顾自擦手,突然“呀”了一声。
白鹿看向他,眉头轻蹙,“怎么了?”
柏晏说:“忘了你手上还有法术了,一并给擦了……”
白鹿登时就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柏晏的脸,脑袋里一溜烟窜过去许多想法,第一个就是想把自家主人的脑袋摁进水盆里醒醒神!
见他这副模样,耍完欠的柏晏乐了,起身走的时候才说:“逗你的,看把你吓得。”
窗外明月高悬,里屋中晏云风尚在酣睡,跨过门槛的柏晏此刻心情十分的好,没回头就接住了那块冲着他脑袋来的淡蓝色宝石。
次日清晨,流风派比试场的看席上坐满了人,辛天逸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站上决赛的擂台,他严阵以待,然而另一方却迟迟不到。
外围高座上,昨夜的小辫子此刻散了头发,快步走到流风派掌门身后,附耳说话。
流风派掌门听完后缓缓笑了起来,他年纪不小,胡须和鬓发里都生了白丝,悄声夸奖道:“做的好。”
看席上,喻临和苏子鱼同抱着晏云风的白鹿坐在一处。
喻临看起来没太大情绪波动,可袖袍下的手却忍不住紧紧攥起,在衣服上抓出了层层褶皱。
“柏兄怎么还没来?”苏子鱼倾身看向白鹿,忽而蹙眉道:“难道……”
“来了。”白鹿冲他露出一个不慎真诚的笑来,显然还在因为昨晚的事生柏晏的气。
而他怀里的晏云风拍了拍手,叫喊道:“晏晏!”
被众人所期盼的柏晏缓步走上台,神色如常,脚步稳健,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异象。
“开始吧。”柏晏说。
虽然柏晏的胜绩早已传的神乎其神,但辛天逸自修习以来一直被称为天骄,在所有人的瞩目与欢呼下长大,脚下踩着数不清的手下败将,一步步走到现在,他不认为这世间有谁是能击败自己的。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仙道大会,一举夺魁才是对他最合适的褒奖,往后声名鹊起,他便是这世间无可辩驳的一代天骄!
激振人心的鼓声敲响,在愈发密集的鼓点中,从天际吹来一阵清风,发丝扬起衣袂翻飞,双锤击鼓,钟声震鸣。
当一切声音都沉寂下来的同时,辛天逸双手迅速抬起,一柄长弓出现在他的手中,尚未完全显出形貌,三只箭矢便顷刻间破空而出!
在柏晏那双清透的褐色眼眸中,与箭矢一同急掠而来的辛天逸手中化出一柄长枪,身姿在空中扭转,金属枪头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看着当是把稀有的好兵器。
柏晏目光微动,手臂抬起的瞬间箭矢便化为飞灰,随后徒手接向对方挥来的长枪。
“你觉得这柄长枪如何?”仅用两指,柏晏便轻而易举地捏住了对方的枪刃,抬眸看着从空中压过来的人。
辛天逸短暂的惊讶过后更是咬紧了牙关,放话道:“听闻你从比试至今,未动一步,也不曾将兵器展露出来。那等你败给我,这柄枪送你如何?”
“你想让我故意输给你?”柏晏挑眉,对这话倒是感到有些意外。
“少瞧不起我!”辛天逸空着的那只手手腕翻转,流动着澎湃法力的短剑出现在背后,话音一出眨眼间便挥手横劈向前。
柏晏抬起另一只手挡了一下,短剑即将碰到他随意抬起的指背时,手里的长枪猝然碎裂,下一刻短剑也在辛天逸难以置信地目光中断成数块。
反应极快地拉开距离后,柏晏动了动指尖,弹掉不存在的碎渣,向前迈出了位于台上比试后的第一步。
他的声音较于白鹿他们所熟悉的冷淡许多,却又令人感觉不到丝毫情绪的存在,“若是流风派不曾做过什么恶事,你正年少轻狂,让你赢一次倒也无妨。”
说话间他食中二指贴合,手臂向下挥动,顷刻间数不清的银白剑气汇于指尖形成长剑,随后风声骤起,数十只同样的长剑自空中形成,似乎只要他神念一动,便能将所有阻碍他的人通通斩于剑下。
“可若今日我让你赢了,”柏晏的目光猝然变得极为寒凉,漠然注视着眼前被无名的恐惧震慑住的人,“那些被当成垫脚石,为天骄之名铺路的景星麟凤就要平白陨落了。”
数只长剑同时深钉入地,将慌乱中跌坐的辛天逸围困其中。柏晏偏头抬眼,望向高台之上神色不明端坐的人,寒声道:“你说呢?这位流风派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