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鼻息尽数倾洒在柏晏的侧颈,两人像是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登时全都僵在了原地,无论是哪张本来想说话的嘴这会儿就都闭上了。
柏晏忽然想起白天萧雯玉那句质问——喜欢晏云风?不不不不不,他以前甚至都没想过两个男人也有可能在一起。从始至终他都只当对方是一个自己拉扯大的孩子,是他的徒弟,也是他的弟弟。
许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大动作,这会儿僵在一起,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只蓝色蝴蝶就扑扇着漂亮的翅膀,轻轻落到了柏晏眼前。
晏云风宕机的脑子像是终于转了起来,弹射般直起身子,动作太大,以至于除了他背上那只蓝色蝴蝶,附近花枝上众多蝴蝶也一并被他惊扰,煽动着翅膀从他们身边经过,飞向了草木花朵的更深处。
夜色像是掺了浓烈的酒,柏晏光是闻着花香都觉得有些醉人,他晕了头,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躲闪的,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不知所措,闷头就躲。
手指无措地抓了抓,柏晏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一溜烟儿就跑掉了。
因此也没注意到被丢在原地的晏云风,他半隐在阴影中的耳廓红的像要滴血,黑漆漆的眸子里闪着耀眼的光芒,像是无云夜空中的那轮明月般引人注目。
荣北家房间充裕,柏晏躺在一直以来都为他留着的房间里,双手交叠搁在腹部,一副安详去世的姿势。
他就这么瞪着天花板躺了好一会儿,忽而抬手摸了摸颈侧被亲过的地方,随即懊恼地一拳砸在床板上——刚才跑什么啊!两个大男人不小心碰一下怎么了,这下更说不清了!
烦躁地翻过身去,月光像是在偷窥他的窘迫,从窗口落进来停在他的床前,树影甚至也受邀来凑热闹,在他眼皮子底下随风摇动着,仿佛在看他的笑话。
颈侧那块皮肤恍惚间好似好残有一点温热的触感,柏晏忍不住又伸手搓了搓,试图掩盖掉那点异样,直搓到皮肤泛红才堪堪停手。
这下火|辣辣的泛着疼,倒是一点柔软的感觉都没有了。
长叹一声,他又翻回去摊着的手脚无意识晃了晃,指背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什。伸手捞过来举在眼前,是向飞留下的那颗黑黢黢的不规则石头。
碎云峰是魔界一处偏僻的山峰,也是魔界最高的地方。常鸣谷在碎云峰山下,谷中有条湍急的河,却被那个脑子缺根筋的魔尊取了个静水的名。
虽然柏晏砍了许多手伸太长的家伙的脑袋,但一直以来也没见那位重生的魔尊有什么反应,静水河畔那次也算是这人重生以后他们的第一次交锋。
想到这,柏晏捏着那颗石头转了转,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那时本没想发生冲突,谁知道聂惊承那个混蛋玩意儿非要招惹他。不过是削了对方一根手指,又不是不能长回来,居然还揪着他不放了。
“狗皮膏药。”柏晏翻了个白眼,随手把石头丢了回去。
总觉得这一夜十分难熬,柏晏整夜都在辗转反侧,直到天微微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萧雯玉那要准备好些日子,于是这几日柏晏成天拉着荣北在外面闲逛,活像个命不久矣,要在生前看尽这妖界各处繁花盛景的。
不爱出门的荣北耗尽了对老友的耐心和新鲜劲,觉得自己的小翅膀都要蔫了,才终于咂摸出味儿来。
“不是我说柏大人,您老东西在躲着什么玩意啊?”荣北一屁|股坐在树影繁茂的湖边,忍不住骂人。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控制不住,活吃了这个罪魁祸首了,“我家是跟您老犯冲吗,还是你破了‘清规戒律’带回个小情人怕我撞见啊?”
虽然这猜的八竿子打不着,但柏晏还是可疑地心虚起来,捡起来一点少得可怜的对朋友的同情心,他挤着人坐一起。踩了踩脚下的石块,湖岸边沿掉下几颗碎石,打破了平静的湖面,在他眼里漾起圈圈涟漪。
他不说话,荣北探身瞥了他一眼,随后肩膀砸过去贴着人,问道:“你这次怎么休这么长的假期,神帝那老狐狸忽然长了心了,不压榨你了?”
柏晏反问:“我不是连原因都直接给你捎地盘上了?”
荣北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心情不好也什么都不说,死鸭子嘴硬。直接拆台说:“少诓我,你要真因为养个小屁孩,随便丢给你仙府里的仙侍照顾不就两不耽误。”
脸皮被戳破了,柏晏没面子地咂舌一声,默然片刻又叹了口气:“就是……有点累吧。”
荣北挎着他的脖子晃,恨铁不成钢,“累就累,你还有点累,有点就有点,你还带个吧。”
“要不然咱别当神仙了,妖界有妖王和我这个地头蛇罩着你呢。”荣北语重心长的过了头,显得不甚走心,“你那灰活儿,成天刀尖儿上走腥血里滚的,劳神劳力地干了一辈子还没个好名声,到现在连个仙子的手都没拉过,苦不苦啊。”
吐槽归吐槽,好兄弟还是要开导。
见柏晏一直不吭声,也不知道是真的在考虑他说的,还是又在想点什么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荣北虽然不爱出门,但显然是个话痨,那张嘴这会儿又没有人插空根本就不带停的,“这次说真的,我这里有小道消息,仙界最近要有职位空出来,你去顶上,当个悠哉神仙多自在。”
这东西哪是说空出来就空出来的,况且就算有空也轮不上他坐。柏晏笑笑没当真,而且,他站在这个位置太久,早已是骑虎难下了。
傍晚回到院里,最近难得不再动不动就昏睡过去的晏云风就守在柏晏屋门外。最后一丝晚霞从房檐悄悄褪去,湮没进无边无际的天空,夜色悄然吞没了这处寂静的四方小院。
柏晏磨磨蹭蹭地停在人跟前,眼睛跟抹了油似的到处滑,那点目光就是不直接落在面前的人身上,“……这么晚了,怎么来我这儿?”
好不容易一直清醒着,晏云风想起这几日来逮不到人,也没正经说过几次话。瘪着嘴仔仔细细地把人看了个遍,才用一样的话塞回去,“这么晚了,师父怎么才回来。”
他的声音委屈的能掐出一把水儿来,柏晏眼睫一颤。
这种人与人之间复杂的关系和交际是他最头疼的,柏晏不太懂,平时也没几个人肯和真正的他交谈,几个能称为朋友的也都是点到为止的滑头君子,没人会像晏云风一样打破砂锅问到底,更别说这样直白地质问他。
忍住想摸耳后的动作,柏晏张了张嘴,有点不知道作何解释。
他不说,晏云风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直接撕开柏晏的逃避,戳破他混沌迷茫的心思,“你是在躲我。”
柏晏下意识想否认,“没有……”
给了一个台阶就直接跳下来,晏云风立马截断人的话,往前一步缩短两人的距离,又凭借身高优势溢出一点压迫的意思,“那我今天和你一起睡。”
“啊?”
直到洗漱完躺在床上,柏晏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他无力地闭了闭眼,忽然感觉被子被人掀开一角。猛地转过头,只见脸颊上还缀着一点水珠的晏云风,此刻正理直气壮地往他被子里钻。
柏晏不知道为什么捏紧了被沿,自己都有点不确定地说:“……你的被子在旁边。”
也许是实在委屈的狠了,晏云风今天连师父也不叫了,踢开有些碍事的另一条被子,拽着柏晏的被角就往里钻,说话时垂着眼也不看人了,“不想盖那个。”
柏晏想不通怎么连个被子也能招惹他,握紧了手里的被子,不是很想分给对方的样子,“为什么?”
手里拉不动,晏云风人高马大,这会儿明明是半撑着身子,抬眼看人时却露出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小草不能盖这个吗?”
神他妈小草!这都多大的“草”了!
随口起的名字,小时候零零散散叫过几回,这就用来卖惨了??
柏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无奈地又闭了闭眼,挣扎前先试图安抚对方,“不是……”
“那我就要盖这个。”晏云风掐准了似的断他的话,说完就不管不顾地把自己塞进去,背对着柏晏躺下了。
“啊??”
柏晏直挺挺地躺着,望着天花板的目光有些呆滞,一丝困意都没有,简直清醒的不得了。
夜色逐渐浓重,院里有几只同样精神的蝴蝶正在月光下翩翩起舞,颤动的影子偶尔落进屋内,像是谁不可言说的心绪。
半夜的时候晏云风不知是睡是醒地翻了个身,少年硬朗的眉眼轮廓在阴影中显得柔和乖顺,轻浅的呼吸扑到柏晏颊边,他偏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蛄蛹了一下,想往旁边躲躲。
只是刚挪了半个手掌的距离,晏云风忽然抬手,半条胳膊都搭在了他的腰上。柏晏莫名惊惶地僵住了,轻手轻脚地想把对方的爪子拎起来,堪堪捏住那截骨感的手腕,人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搂着侧过了身。
这下柏晏不仅停了动作,连呼吸也一并屏住了。
晏云风的手掌着他的后腰却没有再进一步,那颗惯会撒娇的脑袋往前蹭了蹭,鼻尖靠过来,额头温热的呼吸令柏晏恍然生出一种被亲到的错觉。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紧张起来了,眼瞳颤了颤,此刻让这种不可掌控的情绪消失的唯一办法就是推开对方。
柏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已经下好决心了,管他睡没睡着的!
手掌落在那片几乎要盖在他身上的肩头,在他正要用力把人推开的前一刻,少年的鼻尖真真切切地蹭上他的额头,睡梦中嗓音黏软,含着被一次次逃避的委屈,颤着音说:“师父……不要躲我……”
柏晏的手掌僵持了一会儿,随后还是妥协地落了下来,连着僵硬的身体也一并放松下来,不再抵抗了。
他整个人都被晏云风抱进了怀里,两人之间只有堪堪几指宽的距离。
沉默半响,柏晏没再听到梦话,觉得莫名有些奇怪,小声试探着叫道:“晏云风?晏小草?”
贴着他额头的呼吸平稳,并没有什么变化。抬手摸上眼前的胸膛,隔着薄薄的一层中衣,肌肉是放松状态的柔软。
再怎么叫人,柏晏也只能听到对方一遍遍地小声央求,求他不要躲,不要离开。后腰上的那只手掌热烘烘的,挣扎着微微用力地控着他,却又在他不动的时候松开来,像是只是在做噩梦而已。
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
柏晏收回手,晏云风的呼吸离得太近,像落在耳边般清晰可闻,十分具有催眠效果,迷迷糊糊中他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日天明,乌黛奉命来请柏晏,被一只蝴蝶引着带到了房门外。
一开始她还很有耐心地轻轻敲了几下门,见迟迟没人应门,那点礼貌散了个干干净净,抬手就要砸门。
柏晏打开门时就看到乌黛硬生生撤回一个巴掌,她还记着春城时被对方用作免费苦力的事,扯起一个敷衍的笑,道:“柏仙君,我家主人说万事俱备,就欠俩活人了。”
活人柏晏笑了一下,乌黛却从中觉出一点疲累,但她没放在心上,说完就回去复命了。
送走人,柏晏回屋关上了房门。
最里面的床榻上,另一个活人晏云风睡颜平静、呼吸平稳、面色如常,只是唇角却溢出了血来。
柏晏快步走到跟前,从旁边已经染了红的水里捞出布巾,再次拧干、展开、擦拭嘴角,他一言不发,只有眼里的担忧稍微散了一些。
妖界四季如春,于是很容易就让人忘记了,他们这次初入妖界时人间已经是夏末了,晏云风的十五岁已近末尾。
但还好,往后他还有数不清的夏末可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