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之外的天空一片漆黑,像是一张足以吞没整个世界的巨大深渊。
在人间的志怪奇闻录中记载,第一代神帝在天地初开时与魔尊毫不停歇地大战了三百多个日夜,最终将重伤濒死的魔尊封印于极深的地底,再不得窥见丝毫光明。
就像这世间万物总是阴阳平衡,既然有人在九重天上安稳端坐,就要有人被压在地底不见天日。
于是常言道——魔界是个暗无天日漆黑幽冷的无人之境,里面的鬼怪妖魔半人半兽丑陋至极,无不令男女见之生寒、老幼闻之惊泣。
“死魂……”聂惊承捏着自己的下巴尖,目光垂落向下,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晏云风说了半天,已经有些口干舌燥了,闻言有些困惑地看向他,“那人当时一眼就能看出来,为何你不行?”
被无形地贬损了一句,聂惊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声调木讷毫无起伏地道:“你我本源相逆,若你不开放灵海我自然无法探查,别把我说的好像不如那个老东西一样。”
老东西?有些耳熟。
晏云风眨了眨眼,心里已经有了具体的猜测,不过他还是出声确定了一下,“柏晏的师兄……是谁?”
聂惊承上下扫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还能是谁,神帝呗。”
听完晏云风自己的猜测和经历,再闲谈时聂惊承显然有些走神。虽然魔界之主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可当他真正沉静下来时又显得格外不近人情,仿佛任何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头颅低垂,聂惊承的拇指摩挲着自己的唇角,不知为何,他被遮挡在阴影中的双眸黑的发亮。
晏云风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异样,可那感觉溜走的太快,他甚至没有抓住那点微妙头绪的尾巴尖。
黑暗中,忽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聂惊承闻声回头,只见向飞缓缓从浓重的暗色里走到微弱的晶光下。那人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后十分有分寸地重新落了下去,聂惊承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沉重,却还是一如往常般乖顺地称呼他,“王上。”
两人之间那种让人完全无法插足的气氛消失了,晏云风隔着冷硬的牢门默默观察着,他看到聂惊承方才浑身散发出来的游刃有余也消失了——就在向飞出现的那一瞬间。
向飞看起来十分温顺,那头利落的短发似乎是刚刚梳洗过,带着点潮湿的水汽,蔫蔫地垂在眼角,为他平添了几分懵懂的委屈,“属下将共振石带来了。”
“嗯。”聂惊承将呈在向飞掌心那颗黑黢黢的石头拿了过来,似乎十分烫手般转身立刻丢给了晏云风。
晏云风抬手将所谓的共振石接到手里,触手寒凉,看起来似乎和当初水城时向飞丢给柏晏的那颗是同一种东西。
“另一颗在柏晏那,捏碎它,就能随机移动到另一颗周围数百米之内。”聂惊承走近,隔着一扇牢门冲晏云风伸出了手,下一刻却陡然被对方攥住了手腕。
抬手制止了登时就要上前来的向飞,聂惊承平静地望着这个与他不过咫尺,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修士。
“你要做什么?”晏云风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抓住聂惊承的广袖要将他的手拉下来。
“你以为自己一个死魂之身,能入得了高高在上的九重天——”聂惊承眨了下眼,偏头笑了,“而不死吗?”
一道泛着金红光晕的法咒浮现在聂惊承的指前,晏云风迟疑地放开对方,任由对方的咒法隐没入胸膛。做完一切,聂惊承转身带着向飞离开,同时也带走了这片地牢里唯一的光源。
漆黑幽冷的地牢重新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因此没人能注意到晏云风手里的共振石是何时不见的,也就没人知道他从柏晏常常携带的储物袋中,又拿出了一颗极为相似的石头。
回到寝殿中,聂惊承褪下外衣随意地丢在窗边的衣架上,这一次向飞没再越过重重垂纱靠近那张宽榻。
“按计划实施。”聂惊承肩背挺直,背对着垂纱后的向飞,“还有,告诉冥界那帮饭桶,本尊给他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七日内把本尊要的东西找到。”
“是。”向飞道。
向飞离开后,聂惊承躺倒在床榻深处。
他不喜欢夜晚。
世人皆知他是重生的魔尊,却没人知道在真正重生前,他曾在一片漆黑混沌的空间里不知岁月地呆了很久。
意识比他的身体先醒来。那里很黑,也很安静,他甚至能清楚听到自己的脉搏是如何跳动的,身体里每一次血脉的鼓动又是如何带来久久不散的震颤。
刺骨的寒冷和滚烫的热流在他身体里不断碰撞,一次次地使他死去,又令他重生。
聂惊承闭上眼,黑暗如同巨浪般将他吞没,原本清醒的意识立刻陷入自我保护的沉睡中,他的身体好像毫无预兆地坠入了一片深海……
梦里,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长发高束被无数人簇拥的人。
眼前的场景仿佛置身在镜子里,下一刻镜子猝然碎裂,化为无尽的流光。他看到自己满手都是肮脏的血,目光贪婪地盯着那个人,仿佛不经意般笑着对那人说:“感觉你短发应该更好看。”
从此,他再也没见过那人如同小溪流水般漂亮的长发。
后来,再也没有人胆敢簇拥在那人身边……
恍惚间,聂惊承好似听到一声极为细微的动静,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却在转眼间又化成飞灰消失不见。
晏云风脚下踉跄一步,不待站稳便立刻往树木建筑的阴影中躲,待他仔细观察后发现这里的一花一木、一草一树后发现——他一点儿也不认识。
碎云峰是魔界最高的山峰,即便此时此刻他正藏在魔尊的庭院内,却还是一眼就能看到极黑的天穹下,山巅闪过的一缕耀眼的光。
晏云风没细想,他抬手捏了个诀,一缕青蓝色的丝线便隐隐约约地在眼前浮现出来,另一头没入一时望不到的远方。
虽然一路上也没碰倒半个人影,但晏云风还是十分谨慎地贴着墙根阴影潜伏。聂惊承他们此刻估计只当他是上了九重天,已经去寻柏晏了。
因为谁都不知道,当初柏晏将那颗共振石随手收进了储物袋;若不是这些年来,晏云风将储物袋里里外外都细细摸了个遍,方才也不会将另一颗丢进聂惊承的袖口,趁机逃出来。
他不知道聂惊承放他去找柏晏到底是何居心,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将被自己带进来的周飞羽随意丢在这儿。
幸好一开始剥魂附体留了点气息在对方身上,晏云风跟着那点青蓝的丝线一路弯弯绕绕,终于找到了关押周飞羽的地牢。
几个守卫早不知道去哪歇着了,晏云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周飞羽的牢门前,借着温和的晶光看到了缩在墙角自闭的周飞羽。
他叫了对方一声,还穿着那一身橘粉色少女衣裙的少年眼泪汪汪地回过头,顿时犹如见到一根救命稻草,哇哇大哭道:“恩人你终于来救我了!我还以为我要留在这里被他们分吃了呜呜呜……”
“别哭了……”晏云风边不走心地安慰着,手里边运上法术,贴在牢门上正要发力时却一个不小心把门推开了。
晏云风:“?”
周飞羽:“??”
两人有些懵地盯着那扇自己打开的牢门,周飞羽不可置信地快步走过来,定睛一看,却发现这何止是没锁上,门上连装样子的锁都没挂。
他挠了挠头,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原来没锁啊……”
晏云风叹了口气,怪不得一路上连个守卫都没见,合着是在为周飞羽创造逃跑的条件。毕竟关押一个凡人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上也能惹出不小的麻烦事来,而聂惊承显然是个怕麻烦的。
自己把人捉回来,随便放了又显得莫名其妙,于是就弄出了这一出来,唯一可惜的是周飞羽是个胆小的瞎子。
别说逃跑了,在晏云风来之前他甚至不敢往牢门外看。
“……走吧。”晏云风道。
周飞羽抹干净眼泪,尴尬地恨不得当场去世,晏云风一说走他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连去哪也不问。
有了从多赫岛裂缝被扔下来的经历,虽然侥幸没死,但周飞羽还是一时怕高怕的不行,看着变得跟艘小船似的长剑,他却怎么都不敢上去。
“不行不行恩人!”周飞羽逃避地偏头闭着眼,“我差点摔死一次,真的不敢坐这个了。”
晏云风看了眼悬浮的长剑,片刻后放弃了把周飞羽打晕丢上去的念头。
拇指在食指指尖轻轻一划,一丝血渗了出来,他迅速在空中画了个复杂的阵法压向地面,顿时他们脚下红光一闪,像是陡然被拢在一团血雾里。
“缩地千里,第一次会有些晕。”晏云风抓住对方颤抖的肩膀,丝毫没有犹豫地发动了阵法,这次连选择的余地都不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