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段奶奶每天都会给他们送饭,一日两餐,余玦知道自己和妈妈都不会做饭,只能接受她的好意,他每晚都记下别人给他的东西,以便未来报答他们。
等墙上时钟的分针转满一圈,他翻开日记本,满是伤口的手笨拙地拿起笔,开始写日记。
【8月10日星期六天气:晴
今天捡垃圾卖了五块钱。
段奶奶给我们送了两餐饭。我把五块钱给段奶奶了。
白衣服阿姨给了我一个苹果。
面包店下次不能去了,老板打人很疼,还有很多帮手。
快递站附近可以去,很多纸箱子。
妈妈好像好转了不少,以后可以带她出去晒太阳。
不知道那些钱去哪了,如果有的话,就能给妈妈治病了。
希望过得越来越好。】
小孩子想到哪写到哪,没有逻辑,却将所有能想到的事全写上去了。
工整清隽的字迹错落有致地排列在日记本上,写满了孩子的期盼。
本子被慢慢填满,余玦的生活依旧难捱,却也活得下去。
夏天的雨总是喜怒无常,昨天还是晴空万里,今天就下起了倾盆大雨,余玦不能出去捡垃圾,他坐在闷热逼仄的卧室,看着拍打在窗户上的雨滴。
隔壁突然有杯子掉落摔碎在地的声音,他赶忙跑去妈妈的卧室。
“妈妈!”
“余玦,我要死了。”梅灿躺在地上,两行清泪缓缓从眼角流出。
“不用喊医生,我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
“妈妈是一个没用的人,家里破产我无能为力,你爸爸失踪我也找不到他,现在只能带着你东奔西走。楼下那个穿白裙子的阿姨叫百合,她很喜欢那个名字,以后你遇见她可以喊她百合姐姐。”
“隔壁段奶奶是个好人,每天都给我们送饭,但你不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等你考上大学,找一个好工作,你要好好报答人家。我交了两年的房租,再过半年就要交了,你要记得早点交,不然这个房子会被收回去,你就没有家了。”
“留给你的钱一定要收好,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有钱。”
“在外面玩要注意安全,不能太晚回家,虽然家里没人,但出门的时候要给自己留盏灯,不然回来太晚会看不清。”
“记住,你的爸爸叫顾荀,你叫顾余玦。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姓顾,从今天起,你就叫余玦。不要引人注目,一定要小心。”
“以后没有妈妈陪你,你一定要坚强,爸爸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的。”
梅灿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缓缓地闭上了眼。
唇瓣翕张,声若蚊蝇:“妈妈爱你。”
瘦弱的男孩呆愣地站在原地。
他见过死亡。
被踩死的蚂蚁,不再扑闪的蝴蝶,水面翻白肚的鱼,被风吹落的树叶,还有他在灵堂听见的悲戚的哭喊。
他漠视地走过这些死亡,直到直面死亡。
避无可避。
女人像被折断的牡丹,凋落在这间昏暗的房间。
他跪坐在妈妈身边,拉扯她的衣服:“妈妈……你醒醒,不要和余玦开玩笑了……妈妈……”
第二天段奶奶来送饭,见没人答应,担心他们出意外,喊人过来开锁。
只见那孩子跪坐在他妈妈身边,一动不动,嘴唇乌青。
而他的妈妈则浑身僵硬地躺在地上,身上盖着一床被子。
“哎哟,死人了!”
段奶奶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嗓门大,站在门外把在家的人都喊了出来,喜欢看热闹的人全都围在外面探头探脑。
余玦麻木地看着他们搬走他的妈妈,送去火化。
他浑浑噩噩地跪在地上,看着母亲被下葬。
段奶奶替他料理完后事,塞给余玦一叠钱:“我们不租了,你拿着钱走吧。料理你妈妈后事的钱就不用你还了。”
余玦把钱紧紧揣在怀里,回家收拾东西。找出户口本,里面只有他和他妈妈的名字,他把户口本上自己的那页撕碎,让顾字永远消失。
余玦捡起地上的被子。
他怕妈妈冷,给她盖上的,但是没有用,妈妈还是越来越冷,最后比他还冷。
地上的玻璃杯是他和妈妈一起买的,他和妈妈一人一个,现在只剩下一个了。
因为妈妈眼睛畏光,卧室的窗帘常年都是拉上的,但昨天他们闯进来,拉开了窗帘。
卧室里的人不在了,就好像吸血鬼一样,遇见光,便化成灰了。
余玦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应该哭。
他钻进被子里,小声抽噎。
花凋谢了春天还会开,树叶落了明年还会再次发芽,太阳落山明天会照常升起。
但是打碎的玻璃杯拼不回来了,妈妈也不会再回来。
忽然,窗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有人在门外敲门:“余玦?”
余玦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记得妈妈说过,不能给陌生人开门,他捂住嘴不敢说话,生怕被人抓走。
云殊意叹了口气,放缓声音:“我是你妈妈的朋友,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我知道你妈妈叫梅灿,你爸叫顾荀,我认识他们,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
“咔哒”,门开了。
门后露出一个苍白着脸的小男孩,眼睛通红地问:“你想干什么?”
云殊意蹲下身,让自己和余玦平视,他试探地将手搭在男孩肩上:“我来接你走。”
余玦还在抽噎,他哑着声音质问:“你说你是妈妈的朋友,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妈妈已经走了,再也见不到她了。”
云殊意目露不忍,他也是刚来这个世界,来的时候梅灿已经去世了,魂魄转世,已经无力回天了。
“抱歉……”
云殊意抱住男孩瘦弱的身躯,语气愧疚:“是我来迟了。”
余玦有些疑惑,为什么去世的是他的妈妈,但这个好看的男人却比自己更悲伤?
他偷偷在男人肩头抹了把眼泪,反过来安慰他:“书上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不要太伤心了。”
听着孩子童真的安慰,云殊意拍了拍他的背:“跟我走吧,我照顾你。”
男人温热的怀抱散发着源源不断的暖气,温暖了余玦冰冷的身体。
从妈妈去世的那天到现在,没有人在意他,只想尽早把妈妈下葬,然后赶他走。
这几天的经历仿佛一场醒不来的噩梦,直到他的出现,将余玦拉回现实。
余玦的眼泪瞬间出来了,他把头埋在云殊意怀里嚎啕大哭:“我没有家了,我没有家了。”
到底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根本做不到坦然面对,无人注意到的时候还能故作坚强,一旦有人触碰到他脆弱的内心,他的眼泪就决了堤。
云殊意抱着余玦,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声音轻得像微风拂过:“你还有家,以后我们在一起,我们就是一家人。”
他把余玦抱起,温声问他:“你的房间在哪?”
余玦指了指左边的房门。
走进去云殊意才发现,这间房子小得可怜,一张儿童床外加一张木桌子,就再也没有东西了。
地上还有不少捡回来的书本和零碎物品。
云殊意心疼地摸了摸余玦的头。
他把余玦放在床上,去外面洗手间浸湿自己的手帕,轻柔地给余玦擦脸。
帕子是云殊意自己的,上面还带着一股好闻的香味。
余玦红着脸想自己擦,被云殊意制止:“我是你的家人,照顾你是应该的,你不用感到别扭。”
听云殊意这么说,余玦便端正地坐在床边,仰起脸让云殊意擦。
看着小孩被擦得白白净净的脸,云殊意满意地捏了一下。
余玦捂住脸:“你干什么?”
云殊意眯眼笑着:“你真可爱。”
余玦的耳朵又红了。
偏过头不敢看云殊意的眼睛,小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云殊意。”
“云殊意?怎么写啊?”
云殊意又掐了一下余玦的脸颊:“明天再教你写,现在小孩子需要休息。”
他帮余玦脱下外套和鞋子,让他躺在床上:“你好好休息,哥哥去给你收拾东西,咱们待会就去新家。”
“好。”
在余玦睡着之后,云殊意才走出卧室。
另一边。
段奶奶愁眉不展,对段帅说:“也不知道死过人的房子还租不租的出去,你说那女人怎么这就死了呢。”
段帅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一脸无所谓:“租不出去就租不出去,咱们明天就搬家,保证那小孩再也找不到我们。”
“搬家?搬家干什么,咱家哪有钱搬家?”
段帅神秘地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盒子,在段奶奶疑惑的眼神中打开。
“这么多钱!”
段奶奶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儿子,你哪来这么多钱?!”
段帅见那女人死了,才敢把钱拿出来说实话:“就是隔壁那女人的,一年了他们都没发现。我看那小子什么都不知道,以后肯定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妈,我们明天就搬家,我在首都买了套房子,再也不回来了。”
最初的震惊过后,就是源源不断的窃喜,段奶奶喜上眉梢,在客厅转悠:“儿子出息了啊,会带妈妈享福了。”
“既然没人知道,那这些钱就是我们的了。快把我们的钱放好,妈现在就去收东西,明天一早就搬家,咱们搬家去过好日子。”
“是吗?”
客厅突然出现第三个人的声音。
“既然谁拿到的钱就是谁的,那杀了你们,这些钱是不是就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