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鼻息,她闻到一股甜甜的醇香,像巧克力。晕过去之后,姜明脑内还尚存着几分理智。然而却是在反省。刚才…刚才不该和那些同学乱说的…说她妈妈是…真是气昏了头才那样说的……韩汐月家才是学校董事…人尽皆知…她听说过……她…脖颈处传来冰凉的触感。“—咔嚓”姜明被猛地惊醒。银制锁扣轻微摩擦着皮肤,手不自觉地摸过去,是一个有着华丽蕾丝花边的蝴蝶领结,蝴蝶中心扣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铃铛。这样的事情,貌似是第一次经历。姜明愣愣地,喃喃道:“这是什么…”明知故问。她不是看见了吗,这是一个蝴蝶结!姜明在心里腹诽。反应过来,尚且还不太明白韩潮星的用意,皱着眉头眼神警惕看向韩潮星。又察觉到她俩距离未免也离得太近,往后退,然而沙发角落,退无可退。便要起来,身体却感到无力。“你对我做了什么?”韩潮星莞尔一笑,下巴抵着姜明的肩膀。“没做什么呀”“就只是玩了会儿换装小游戏”韩潮星喟叹道:“实在没忍住…难道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漂亮”“有没有星探找过你?想不想来娱乐圈发展?”“对电影感兴趣吗?还是…志向是当科学家?”“阿月的志向可还是空白呢”玩笑又随意的话,像是挑逗。姜明有些恼火。语气柔软虚弱强撑着质问道:“你先告诉我,我为什么晕过去了?你”不会对她做了什么吧?她有点害怕。有时候也嫌弃自己太傻太天真,就这么跟着一个不熟悉的“学姐”乖乖上了车,甚至连去哪都还没弄清楚。而且…这人还是韩汐月的姐姐。“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那人轻飘飘的语气,眼神含着逗弄的滋味。笑着。“原本还想给你梳个发的”“你和阿月小时候一样可爱,可惜阿月长大了就不和姐姐亲了”姜明很是不自在,想伸手去推开韩潮星抵靠在她肩膀,又不知从何下手。没好气道:“我不想知道”“…你…应该没对我做什么……还有,你刚才说的…内应,是什么?”“你就是啊”“…我?…我不明白,什么意思”是下意识就紧张起来的。姜明从小就是乖巧懂事又听话的形象,说的人多了,总是被这样夸赞,她潜意识里也逐渐认可,自己应该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女孩。礼貌,谨慎,活在教条里,这些都是她应该遵守的。实际上,她又并非是全然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污垢、缺陷。人性最为狡黠的一面,她无法避免,逃脱不掉,会埋怨会嫉妒会难过会伤心,她不是完美的,却要顶着无形之中构建出的圣母光辉形象,以此苛待自己,力争完美无缺。以至于接收到最真挚的祝福与馈赠之时,姜明心底偶尔会有一丝转瞬即逝的落魄与残忍。令她感到心虚。她为什么要紧张呢?并非是全然无知的吧?只有一种可能。她频频提起的啊月。姜明也不再顾及随意靠弄在她肩侧的韩潮星,径直起身。“是因为韩汐月吧,还是因为饶思琪?觉得,我欺负了你妹妹”“又或者说,是因为度假山庄尚无归属权的六千万安置费?”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静谧无声。姜明逼迫自己,将视线移向韩潮星。看到她的面无表情,姜明心里陡得一凉,随即,又见韩潮星再次转笑。“我都不知道你是演的傻还是真的傻”“你的老板不就是为了这个派你来的吗”韩汐月伸出手,慢条斯理地顺理着她的发丝。“你爸妈有说要给你多少分成吗?六千万你们家能拿到多少?你是你们家的独生女吧?还是你有个不露面的弟弟?”“你们家应该不差钱吧?还是王添还许诺了其它的?也对,毕竟他家的确本事不小。但是?彩票大王这么舍得让他的女儿掺这一脚?”连着几个看似猜测的疑问句,唯有那一句“彩票大王”使得姜明如遭雷击,简直痛不欲生,喘不过气来。细密的呼吸,皮肤之上,似有爬虫蔓延。麦爱临总对她说,她是一个非常幸运的孩子,她们家是万里挑不出一的幸运。那是老天的旨意,排除万难,把这份幸运降临于她们家。在所难免的,这个家的每一个成员都必须虔诚地过好生活的每分每秒,珍惜并且感恩。她深刻地明白,天赐福祸,非人力所能控制的。每一次挫折磨难都是来之不易的,是考验,也是祝福。只有这样,哪怕有一天,上天将这赐予的身外之物收走,她们也能够坦然面对。妈是这样嘱咐她的。她总是听得一知半解,只是亲眼所见,家里变得有钱之后,亲戚就变得多了,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变得比从前热情体贴,但是爸妈却从来不会对此嗤之以鼻,总会礼貌亲切,尽力而为地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妈说,这是应该做的。是老天赋予的使命。所以年幼的她,点点头,用眼睛看,用心体会,也读很多书,凭着拙劣的模仿,她也要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那样才会获得真正的幸福吧?书上是这么说的,电视里是这么演的,老师是这样教的,父母也对此赞同。她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直到不知是哪一天,父母开始变得焦灼,逐渐演变为满世界到处跑地投资经商,无忧无虑没有烦恼似乎成了假象。她都还固执地告诉自己,她是从心底里认可当初的教诲。可是,麦爱临对她的评价不知从何时开始,由“怎么做都可以被允许”慢慢出现了“太温顺要怎样才能保护好家里的资产,或许你该有个弟弟”……吴雪芹说她爸妈极有可能是在外面又生了个儿子,怕她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便频繁地提起,等到她的接受程度高了,就是昭告天下的时机。吴雪芹说,姜叔叔变那么胖,跟大黑猪似的,男人一发福就要找小三,得让麦阿姨半步不撒手才行。吴雪芹说她不该被那百口不厌的哥哥弟弟兄弟姐妹给缠绕住,如果只是因为听到世界安排的无理要求,看到群魔乱舞的怪异假象,就谨遵其旨,感受不到自己真心想要的,倒不如撕了那张该死的教条,自己亲自走路。……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呢。到底是因为真的不知道所以无从开口,才选择缄口不言的。还是…那就是她的默认。她赞同,默许,甚至完全接纳。否则,吴雪芹说那种话的时候,她没有一点儿生气?…彩票大王?那真的是人们所描述的,幸运,恩典,救赎?因为那是可遇不可求?是不费吹灰之力?是无法复刻,不能开奖即再来一次的命运?“那你想听到什么呢?”姜明眼神中不带情绪,很平静地问道:“难道你要怎么对我…不对,应该说,是你们”“难道你们要怎么对我,是看我怎么说?还是…”“看我怎么选?”韩潮星提到的王添,和保民开发商的,保乐基金会的,如果没有任何偏移,那就是同一个人。可她和这人并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于是王添的外甥白晟庭…不对,要说完全没有关系,倒也并不准确。王添是保乐基金会的监事会监事长,而她父亲姜成锐则是为保乐基金会筹款募捐,同样也在其中担任职务。或许是这阴差阳错的巧合,造成了误会。姜明记得和韩汐月的哥哥韩渌阳第一次见,他那样的恶劣的态度简直蛮不讲理。…但光凭这一点,就笃定她有所图谋,未免也太轻率了吧?韩潮星悠闲地看着眼前女孩紧皱着眉头,微微低头思忖的模样。越发觉得有意思。“你不是已经做了选择了嘛”姜明愣道:“那算…”也对,就算没有这层关系,她开学就和韩汐月杠上,还是为和王添间接有联系的饶思琪,一个她在此之前完全陌生的同校生。当然理所当然,认定她是一个破坏分子。“你不会以为仅仅是因为新生开学军训那会儿你打的阿月那下,就能引起韩家这么多的注意吧?”韩潮星挑了挑眉道:“至少我不会关心”“虽然,我的确不是因为你那几个围堵你的小伙伴叫了几声阿月的名字,才注意你的”女人身上的气息浓郁,若去仔细注意,却又仿若消失地无影无踪,让人一点儿也捕捉不到。姜明有些茫然,像晕了头,不知该将视线归于何处。韩潮星拉住蝴蝶结的一摆,于是飘带便像蝴蝶翻飞一样,轻轻落下。悠悠起身,将女孩脖颈处的锁扣又按开,—“咔嚓”。露出光洁的、滑嫩的、细腻的,又带有瑕疵、略微狰狞疤痕的脖颈。韩潮星突然生出一丝心疼。“…你不会真像阿月说的那样,是个白痴吧?”……—姜明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她实在想不明白,一切蛛丝马迹她都未曾放过,为什么韩潮星、韩家所有人都已经笃定,她和韩汐月和饶思琪并非徒有其名的小女生的矛盾……不,韩汐月和饶思琪打从一开始就不是饶思琪视角里的,女孩之间的纠结与嫉妒所引发的矛盾与纠缠。现在的问题是,她到底遗漏了什么。不可能单凭她打韩汐月,和她帮饶思琪…饶思琪…—“阿月就是小孩子脾气,如果不招惹是非,那就不是阿月了,受点皮外伤,不至于要赶尽杀绝,女孩子嘛,吃点小苦头,给颗糖,差不多也就好喽。阿月可没有记仇的习惯”“你别这样看我,这话可一点没说错哦。阿月就是个爱评论的小姑娘,她可不会长时间把目光停留在一个嗯…狗熊?或者是,两个?”“就算你弄伤过她,态度好点,道个歉,她也会很简单就原谅的”“就算不原谅,那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我敢保证,这个期限不会超过两周”“如果超过了这个期限,还能听到她一直提及那个人,那么……”“这就不止是她一个人的事了”—“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比耀眼璀璨的珠宝首饰亦或其它美好绚丽的东西,更令她恋恋不忘”“如果有,那就是能够让她买下这些喜爱的”“任何人”“任何事”—饶思琪。她的确是为了帮饶思琪,才措手不及使得韩汐月受了伤。韩家到底是如何得知她帮饶思琪具体帮到了那种程度。或许问题不在于帮饶思琪,而在于,她帮到了哪种程度。以至于韩家就吃准了她是,“内应”。谁的内应?显而易见,是王添。姜明隐约是能察觉到几分,有关于韩潮星口中所言:“大人的世界”。把所有记忆里的细枝末节她都搜罗了个遍,从何时何地开始,韩汐月对她的态度发生质的转变,韩家…不对,或许不止是韩家,或许是那个度假山庄的所有投资方,应着她还未察觉到的细枝末节,注意到了她。可除了军训替饶思琪“挡下一次”,和很早之前放假替韩汐月“挡下一次”,她后续的行动也就只有饶思琪和她自己知情啊。在饶思琪表明态度提出要与韩汐月和好之前,韩家的态度就已然变化,韩渌阳也对她进行口头警告。她为饶思琪租房、计划未来、甚至还转学的准备都安排妥当。这些,都极有可能在饶思琪转变态度之前,就已经被韩家所代表的投资方全然知晓,预知了她的态度,她帮扶的程度。更何况饶思琪哪怕转变态度之后,对于她们之间的联系也只字未提过。……姜明搞不明白。到底。她遗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