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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晏蹙了蹙眉,似乎是感觉到空气中的危险讯号,睡梦中有什么奇怪的不明视线在灼灼地注视着他。
他轻微地动了动,下颔和脖子很显眼,白色单衣的衣襟也让皮肤和锁骨显得很洁净,又强大又……脆弱?
林北柔姿态得体俯下身,轻轻动了动鼻子,司空晏身上居然还自带一种天然的草木香味,很难形容,像清冷带雪的山茶花,像胜身洲版本的他,又有一点区别,多了成熟的岩石气息,还有一丁点金属和雨腥气。
林北柔肃穆地保持姿势,品香。
司空晏:“……”
林北柔灵机一动。
司空晏在昏迷,表意识沉睡,潜意识活跃,她现在如果千方百计地暗示,他的潜意识就会直接接收信息。
只要表意识不苏醒,就影响不到梦境。
林北柔索性想到什么说什么,已读乱回那种。
林北柔清了清喉咙,低低地说:“喂,我都不知道婚礼是怎么办的,我怎么就成你妻子了?这公平吗?你快点醒过来,给我办一个世纪婚礼,听到没。”
司空晏:“…………”
林北柔注意到司空晏眼皮明显活动了下,以为是自己的召唤起到了作用,惊喜地靠更近,跟个歪缠国君的祸国妖姬一样,趴在司空晏肩窝处,对着他的耳朵说话,气息全柔柔吹在了司空晏耳朵和耳后的皮肤上。
“其实你是一个来自古老仙宗的大修士,老祖级别,心剑早就修到了造化之境。那些什么化神期、大乘期的修士,在你眼里就跟蝼蚁没什么区别,他们好多人一起挑衅你,然后你并拢两指随意一挥,就能折断他们的本命剑……那场面太震撼了,好多人想跑,你把他们元神都收了,剩下的那些更惨,直接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懂了吗?这就是真正的你。你根本不需要用气劲或者武力,真正的你,就是这么轻松写意。”
“你小时候还有年轻时候,好像吃了不少苦,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从此之后就有点阴间,不,是非常阴间,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根本不敢看你眼睛,你说,‘眼睛抬起来’,我以为你要把我眼珠子挖掉……”
司空晏眼皮跳动了一下,缓缓睁开,和林北柔对视。
林北柔刹那噤声,话才说到一半,嘴还没闭上。
司空晏抬起胳膊,拿开被单坐起,他一坐起,顿时就比林北柔高大很多,林北柔不得不微微仰头看他。
林北柔很惊恐,这祖宗刚刚是醒着的?
可是梦境并没有产生任何不稳定,周围还是和现实一样,纹丝不动。
司空晏:“公主殿下,你会说话了?发生了什么?”
林北柔还是第一次被司空晏叫公主殿下,心里熨帖极了,简直说不出地舒爽。
不过司空晏看着她的样子,稳重谨慎中,有一丝丝疑惑和小心,好像她精神受了刺激,他把她说的话当成了胡言乱语,潜意识没有受到影响,怪不得梦境没有变化。
林北柔失望又松了口气,她说:“没……没什么,刚刚在祈雨坛受了惊吓,不知道为什么就能说话了。”
司空晏望着她:“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不必担心,我会保护好你。”
这祖宗从来没有这么直抒胸臆地表达过自己,林北柔一时间都不习惯了,脸上微微一红。
他对她的态度,好像她是个需要照顾的小姑娘,确实,他们现在有年龄差,管家提到过,司空晏的年纪,就像她的大哥哥一样。
他在处理事务时,行动魄力其疾如风,其徐如林,此刻望着她的眼神,却很温和,一点平时的鹰隼锐利都没有,全化成了年长者的宽容。
这难道就是年上的魅力吗?好新奇的感觉。
林北柔有种恋爱重新谈了一次的感觉,脸愈发红了。
当然,她现在黑得跟乌木烧炭,根本看不出脸红不红。
林北柔:“我不要紧,你怎么样了,我听他们说你醒不过来了,吓我一跳,那些血雨没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吧。”
司空晏:“我现在没有力气了。”
林北柔吃了一惊,反应了过来:“你是说……”
她目光落在司空晏的手上,司空晏伸出手,平静地说:“诅咒剥夺了我的力气,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他右手虎口有厚茧,是长年握刀剑留下的,左手掌心却有细密的划痕,来自弓箭的磨损。
司空晏坐起来后,衣襟有些滑落,林北柔瞥见他胸膛内侧也有刀伤,沙场上人多,哪怕是司空晏,现在也是凡人躯体,刀光剑影中即使武力超群,也难免负些轻伤。
林北柔听管家说过,司空晏之所以征战四方,未曾有一败,就是因为他不仅军事指挥和谋略过人,还有他力气超凡,刚刚她也见识过了,司空晏一记空斩,就将妖道们的毒物全部斩成了碎片。
也就是说,法术化出的物理攻击,他都能化解。
司空晏的武力,也是他现在地位的保证。
现在他失去了这一优势。
林北柔担心起来:“那些平国的妖道,是受什么人指使?罔国的结界没事吧?”
司空晏摇摇头:“有我在,无须担心,我会护你周全。”
林北柔心里一甜,又忧心忡忡起来,想问你现在武力都没了,要怎么护我周全啊?
司空晏仿佛一眼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居然嘴角扬起,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祖宗一笑,好比暴雨苍穹放晴,乌云漏出湛蓝长空一角,阳光哗啦全倾泻下来,那笑容太晃眼,让人心旷神怡,仿佛要被那个笑容吸走全部灵魂。
林北柔生出不详预感:“等等,你想干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了,司空晏居然要将她秘密送出城。
林北柔反对:“我必须在你旁边,不然有人想害你怎么办!”
司空晏:“结界已经出现破损,罔国要变天了,你必须先走,这样我才放心。”
林北柔靠了过去,试图让他吃软不吃硬:“我不走。”
她抬起脸,睫毛眨了三下,就像过去在胜身洲,她求司空晏陪她去凡人住的热闹地方玩,每次阴间祖宗都懒懒的,少不了吐槽她两句,每次都会从了她。
司空晏轻轻咳了下:“美人计不适合你。”
林北柔:“……”
她差点忘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了,被司空晏一语道破,瞬间脸上发烧,瞪着司空晏:“你什么意思?”
司空晏表情一本正经,嘴角却明显在忍,眉眼也酝酿出笑意,林北柔明白了,他刚刚那句是在逗她。
同时,林北柔感觉到腰上有什么,下一秒她意识到那是司空晏的手。
她刚靠过去,司空晏就很自然地抬手接住了她的腰。
就这,美人计不管用?
林北柔把脸埋在他肩膀上,猛吸一口,尽量让自己嘴角别太压不住。
见将军和公主亲近,亲卫们很自觉地转身并移开视线,目不斜视严肃守卫。
外界传言公主毁容,将军待公主冷淡,这些谣言真是胡扯。
公主性情平和大方,待身边人很好,也很关心将军,虽然成婚不久,将军却好像对公主一见如故,二人有时真跟饴糖似的分不开。
结果美人计确实不够管用……林北柔还是没能成功说服司空晏,过了几天,城中谣言四起,都说将军失去了神力。
半夜,司空晏亲自送她出城。
亲卫护送他们,半途,林北柔听见了箭矢破空声。
身后传来马蹄声,亲卫低声说:“是金吾卫,他们追来了!”
司空晏拽着缰绳,林北柔缩在他胸膛前,体型差让她可以安全地裹在他大氅里,不受夜风侵袭。
司空晏只是淡淡评价了一句:“终于忍不住了。”
亲卫点头:“他们这段时间反复试探,确定了将军你确实失去了武力。”
司空晏的手下都是以一当百的猛士,成功护送他们出了城,司空晏将林北柔送上马车,托住她的脸,掌心在她脸颊轻抚而过,林北柔注视着他的眼睛。
她吃了一惊,可能是最近连夜和谋士们商议的缘故,司空晏看起来很……疲惫。
林北柔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疲惫,仿佛从骨头深处泛上的倦意。
这就是修士和凡人的区别。林北柔从来没有在胜身洲的司空晏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神态。
眼角的初生细纹,这样近距离就看清了,眼睑下蔓延的阴影,月光下也很明显,他过着一种劳神苦心,扶危济急的生活,容貌被岁月年轮和世事人情磨损,不像在胜身洲那样白璧无瑕,仿佛永远睥睨,目下无尘。
好像曾经的神明跌落进淖泥中,过着真正接上了人间烟火气,生老病死的日子。
林北柔胸口深深翻搅。
她脸颊来自他掌心的暖意还残留着,司空晏就回身上马,和亲卫往城内方向而去。
这明明是一段梦境,司空晏的视角,他确实在这里经历了没有林北柔的半生,从管家口里,林北柔得知司空晏前半生过得颠沛孤独,不是在这打仗,就是在行军途中,铁甲未冷,烽火又起。
林北柔在车厢里沉默坐了一会儿,缓缓问:“为什么将军还要回去?”
管家肃容:“公主殿下,这说来话长了。”
林北柔:“什么意思?”
管家郑重解释:“将军刚出生时,被遗弃在长生山金顶的神殿外,由风雪裹着,被钟声唤醒,从此在香火与经咒中长大,九岁时成了长生天神子,骨血里刻着神谕,罔国是长生天赐福之地,而他生来便要守护这片国土,救苍生于水火,他是在长生天眼中长大的孩子,不能违背神谕。”
侍女在旁边也说了句:“否则会有很可怕的事发生。”
林北柔难以置信:“那怎么还有人造谣说他是魔族,其他人也信?”
管家摇头:“长生天一次次显灵,救过无数人,可那些人转头就拜了邪神。他们贪财、贪权、贪色,坏事做尽,连亲人都害,将军为了护住最后那些还信长生天的百姓,连年征战,手上沾了那些人的血,杀人多了,骂他的人也多了。到如今这世道,肯信长生天的,已经没几个了。”
夜路不好走,很快,管家和侍女都睡着了,林北柔闭上眼睛冥想,召唤出了影子。
影子懒洋洋地问:“找我什么事?”
林北柔问影子:“之前在梦里,你来找过我,你说司空晏的道心誓言,那是什么意思?”
影子不怀好意地说:“你来这里,不就是想将他叫醒吗,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他在这里是个不会用法术的凡人?”
林北柔眯起眼睛:“你有话直说。”
影子切了一声:“脾气真坏,只对自己喜欢的人和颜悦色是吧?行,我告诉你吧,那是因为他在长生天面前发过誓,他中途背弃过誓言,后来……他出于一些原因,现在在赎罪,所以他被束缚在了罔国这个地方,除非你按照我说的,打破他的幻想,告诉他,不要再等一个他永远等不到的人,也就是你自己。”
林北柔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静静地说:“展示给我看。”
她上心的时候,眼睛闪着奇异的神采,目光平静深远,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度,影子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将记忆以幻境形式展示出来。
多年前,奇怪的旱灾就袭击了这片大地。
那些大旱,还有洪涝,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人们易子而食,活得比卑微的牲畜更加麻木,生死惨像就像路边的尘土,被风吹就飞起来,没有风就落地,没有意义。
司空晏在长生天金顶长大,远离疾苦,也时常随神殿的道长们下山救死扶伤,行医布施,司空晏经常目睹一些残忍到极致的场景,强者残害弱者,弱者转身又去撕咬更弱者,每每见此,还是个童子的他总会困惑愤怒,直接冲上前去制止,即使那些人畏惧他的神力,很快听从于他,不再生事,司空晏事后心里还是闷闷不乐。
老道长问:“你为什么不高兴?”
司空晏:“救了一次,还有下一次,救了一百次,也不能终结这些人间炼狱,这样重复下去,有什么意义?”
老道长说:“那你想怎么做?不救?”
司空晏:“止其伤痛,开其心智,要先止灾,然后教化民众,这样下去,他们就会向好。”
老道长摸了摸胡须:“你想下山入世?那你要想好了,你的武力还不够,还要勤加修炼才是。”
司空晏没有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