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表发下来的那个周末，许儒树找了李骁老师一道到家里，三人商量了一下午，李骁的意思很简单，个人兴趣和学校专业优劣肯定是考虑的首要因素，其次是城市，这一点么，北上江浙毋庸置疑了。
许儒树说得更远，在他看来，无论从嘉清的身体状况到未来的就业还是考研，甚至说是谈恋爱结婚的事情，还是以上海的学校为主比较好，毕竟家在这儿，什么都好照应。
李骁当时便笑道：“考虑是该考虑，不过也不用太过未雨绸缪，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嘉清将来要是拿个了顶好的offer，又或者真的钟意哪家姑娘要去非洲、去南美洲，这做父母的也拦不住。”
许儒树笑笑：“嘉清啊，我和李老师都是建议，具体如何还是以你的喜好为主。”
夜里，许嘉清把这些事情想了又想，他想到寒假里的那趟旅程，当他和高镜一穿过光秃秃地紫藤架，他第一反应就是，来年春天这儿的紫藤将如浪花翻涌盛开，他要和高镜一来这儿散步，可事实是，来年春天的紫藤架下只会是他一个人。
未来会怎么样？李老师说的不错，谁也说不准，大多数学生的未来幻想都会在考上大学这一站止步不前，继而最多是抽象的我应该找个体面的工作，应该谈恋爱，成家立业，落实到具体，那多半是一张白纸。许嘉清也毫不例外，四年之后该当如何，工作，生活，感情？他和镜一的未来会是怎么样？他从来没有想过，也真的没有能力去想。
“永远”是一个抽象的词，现实生活不像童话故事结局的留白……
手机忽然传来提示音，他一看是镜一传来的消息：
【嘉清，对不起，方才是我表达不对，我只希望你能想清楚、想明白了再做决定。】
【我们一起长大，一直以来，你总是会为了别人习惯性地委屈自己，总是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做出很多违背本心的事情。】
【有些事情可以补救，有些不行。我不希望你后悔。】
许嘉清回复道：【后悔什么？】
屏幕上的“正在输入”断断续续闪烁了很久。
【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支持你，为你高兴。】
许嘉清凝视着屏幕许久，他回复道：
【未来会如何我不知道，不要那么遥远，我想抓住现在。】
-
今天是上交正式志愿表的日子，罗栎拿着收好的志愿单交到班主任办公室，他走在走廊上，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翻了起来。找了一轮，并没有许嘉清的志愿表，他以为自己翻漏了，又重新找了一遍。
“栎哥，干嘛呢？”王朝正好上完厕所出来，他搭上罗栎的肩膀，调侃着说道：“找许嘉清的？”
罗栎看他一眼，没说话继续找着。
“我说你俩到底啥情况呀？他么偷偷给你过生日，你么又悄咪咪翻他的志愿表，你俩谁上谁下啊？”王朝一脸猥琐的邪笑。
“你说什么？”
王朝被他的眼神吓到，一下子收敛起来：“我开玩笑的。”
“你说他给我过生日是什么意思？”
王朝捂住了嘴：“他，他不让我告诉你的。”
罗栎拽了一把他的领子：“你找死啊。”
“其实也没啥，就是你生日这件事是他告诉我们的，但他说他跟你吵架了，怕你生气，所以自己就不参加了，也不让我们告诉你。”
罗栎心头一怔：“还有吗？”
“呃……那个蛋糕是他给你买的。”
罗栎觉得心中五味杂陈，是高兴也是难过，直到他走到办公室，他都没有翻到许嘉清的志愿表，他把志愿表交给许聘婷。
“许老师，好像缺了许嘉清的。”
话音刚落，外头响起敲门声，推门而进的正是许嘉清，他手里拿着志愿表。
“许老师，不好意思，刚才忘记交了。”
“哦，没事。”许聘婷看了一眼志愿表说道：“嘉清啊，你真的打算都填写上海的学校啦，老师是觉得有点可惜。”
“嗯，和爸爸都商量定。”
“嗯，那就好。”
罗栎看着志愿表，身上仿佛压了座大山一般疲倦，喜悦被悲伤彻底冲刷，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是该认命了。
许嘉清走出办公室，走廊上，罗栎喊住了他。
“嘉清学长。”罗栎笑着走近他：“我跟你完全相反，我全填了外地的学校。但我只会考上最好的学校，然后找一份最棒的工作，挣很多很多的钱，遇到一个我喜欢也真心喜欢我的人，也许从此就北京扎根落地，再也不回这儿了。”
许嘉清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罗栎抱住了他：“毕业后，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对不对？”罗栎说着眼眶红了起来。
“谢谢你的生日蛋糕。”
许嘉清愣了一下，他轻轻拍了拍罗栎的背：“生日快乐，阿栎，一切都会如你所愿的。”
罗栎闭上眼睛，用心感受这最后的拥抱，泪水从他的眼角滚落。
-
高考结束那天是一个大晴天，天气不热不燥，送来春天最后温柔的风。
许嘉清落笔最后一个答案，忽然听见外头传来沙沙声响，他抬头望去，外头绿树如茵，风摆枝叶，碎叶如铃，周身是水笔摩挲卷面的细响，过去仿佛与现在重叠，一阵风从外头吹来，吹进了许嘉清的心里。
他知觉一丝，前所未有的平静……
铃声作响，停笔交卷，随着监考老师的一声“好了，大家走吧。”学生们自教室鱼贯而出，人流中交谈着，欢笑着，脚步因为客观的拥挤缓慢挪动，而他们的心早如出笼的飞鸟，抖动羽毛，扑扇翅膀，飞向了天边外。
走出教学楼，人群终于四散而开，校门外人头攒动，一股人流汇入了另一股人流，许嘉清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着，他意外地看到了喜哥，他依旧穿着那身老旧的皮衣，里头却是一间好不搭调的红色体恤衫，罗栎走近他，两人说了些什么，很快淹没在了人群里。
“嘉清！”
许嘉清一回头，看到许儒树满脸堆笑地正朝着自己挥手。
“爸爸！惠林阿姨，还有清叶也来了！”
“怎么不喊我？”高镜一手里抱着一捧花束靠近他，身上穿的酒红色体恤衫衬得他更加白皙俊美。
“恭喜，高考圆满结束。”
许嘉清接过捧花，笑眯眯着：“谢谢。”
旁边突然凑过来一个举着话筒的女女记者：“这位同学你好，我是电视台的记者，可以采访你几句吗？”
“啊？我吗？不要了吧。”
“简单说两句吧！你好朋友刚才也接受采访了的！”女记者热情不减，指着高镜一说道，许嘉清慌张地看看镜一和许儒树他们，许儒树冲他笑着点了点头。
“你觉得今天考得怎么样？”女记者问道。
“还可以吧，算是正常发挥。”
“我看你是一中的学生，你的第一志愿是什么？”
“我第一志愿是F大，零志愿是Q大的新闻专业。”
女记者惊喜起来：“哎呀！那将来是同行了，今天看到爸爸妈妈还有好朋友一起来接你，你是什么感觉？”
“特别高兴。”许嘉清瞥了一眼高镜一。
女记者敏锐地捕捉这个细节，她说道：“两个人拥抱一下吧，我们拍点又氛围感的画面。”
“这么多人……”许嘉清看向高镜一，两人目光相撞，许嘉清一下子红了脸。
“没事的，两个男孩子么，抱一下呗！来摄像就位啊！”
许嘉清还站在原地扭捏，高镜一已经一步上前，将他揽进了怀里，滚烫从背后一路冲上天灵盖。周围还有不少学生在，一下目光全投了过来，发出了震天响的起哄声。许嘉清赶紧推开了他，用咳嗽掩盖羞涩，他这才发现，高镜一也是一脸绯红，嘴角却难掩笑意。
“好啦，谢谢你们的配合，说得特别好，祝你金榜题名哦！”
许儒树拍拍许嘉清：“走吧，回家了。”
“爸，我跟镜一约了出去玩，今晚不回来了。”高考前的一周，高镜一说要把六月八号的晚上留给他，有一个巨大的惊喜。
“这样啊……好吧好吧，那明天，我们再给你好好庆祝。”
许嘉清把书包给了许儒树，跟着高镜一一道挤出了人流。
远远的，许嘉清就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红色的保时捷跑车，路过人不少驻足观赏，还有几个学生拿出手机拍照。
“这你新买的车？”
“我问顾朝借的，我的车被没收了。”高镜一拉开车门：“上车吧。”
“哇塞，我还是第一次坐保时捷跑车！跟少爷混就是有面子。”
“别取笑我。”
“对了，刚才那个记者她采访你什么了？”
高镜一瞥他一眼，一边系安全带，低声道：“她问我，捧着花是不是在等女朋友……”
许嘉清一听，瞬时笑得合不拢嘴：“你怎么回的？”
高镜一见他这样，呛道：“我怎么回？我就应该回她说没错！”
“女朋友，哪来的女朋友？谁是你女朋友了！”
“除了性别不对，怎么不算？”高镜一看向他，将脸凑了过去说道：“亲我一下。”
“不要，保险带我都系好了。”许嘉清故意扭过头不看他。
下一秒，高镜一松了自己保险带，快速地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吻。
“好了，我满足了，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