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羔羊。
我满意地摸着眼角的一颗朱砂痣,意外有了一丝成就感!
四百年晃眼一瞬,三只小妖都长大了。芍药痴迷人间话本故事,时常坐在那颗大枣树上发呆,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海棠醉心剑术,休息时都念着剑诀。
而牡丹,可能是受了百花园的影响,开始精心打扮起了自己,每回从百花园回来她都会带一些大小不一的花,对着镜子,把头当作花瓶插。
除了师父,她精心酿造的美,谁也欣赏不来。
她会在耳朵上别一朵娇艳的牡丹花,一跳一跳地蹦去集月水涧,然后哼着小曲出来,再回到浮玉小筑。
精力之旺盛,像是有用不完的能量。
不得不承认,我有点羡慕她了!
但她在我面前时,这种精力就转化为小心翼翼的试探,什么事都会经过一番思考,然后选择以一种我能接受的方式表达出来,于我,她多是该不该。
见了这样的她,我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我也时常反问自己,这不就是自己所期望的牡丹吗,真成了这样,为何又高兴不起来?
我甚至有些怀念以前的牡丹!
荒唐!
我努力地纠正自己,现在的牡丹刚刚好!
只要她听话,就好!
可后来,她好似又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
那是十五的一个傍晚,我去找师父商议归墟剑易主的事,不想会看见一个一生也无法释怀的画面。
师父躺在冰冷的地面,牡丹枕在他的肩上,双臂缠绕在他的腰间。
斑驳血色落满了师父的白衣,却不能将牡丹的红衣侵染分毫。
牡丹耳边时常戴着的那朵牡丹花已成了片片花瓣,凌乱地散落在他们的身上。
二人都闭着眼睛,面表安详,像是这样的血腥画面都与他们无关。
但,惊骇了来人!
我清楚地看见,牡丹红扑扑的脸庞上泛着莹莹水泽,手中还紧紧拽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那是师父的匕首,叫见月。
发生了什么?
我急忙叫来青鸟,然而青鸟却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我只能等当事者醒来。
牡丹先于师父醒来,她说是来给师父送花的,忽见天上挂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便缠着师父陪她看月亮,师父没有拒绝。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便不记得了,只说是靠着师父睡着了。
我想知道的她根本答不出来。
我猜测,是师父对她用了三千灵锁,锁了她的那段记忆。
师父醒来后也没有过多解释,只道是练功急躁了些,叫我不必担心,也不要声张。
我想了想,没有细问。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师父中了糜蛊,每逢圆月都会深受痛楚,也不知道师父还默默地替牡丹承受着一份痛苦,更不知道那把名为见月的匕首真正的用途。
疼痛让人丧失理智,牡丹阻止了他!
后来每每想起,我都气恨自己。
为什么不问到底?为什么没有察觉出来?
当时若知道师父中了糜蛊,我一定会去找永夜,逼他交出解蛊之法。
那样的话,兴许师父就不会死,师祖也不会为了强留他一缕元神失了一身修为,牡丹更不会沉睡五百年。
可惜没有如果!
那之后师父就闭关了,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见过他。
但他和牡丹的那个画面却在我的脑中频频浮现,牡丹已长成了人间女子适婚的年岁,却与师父那样亲昵,总归是不妥的。
这一次,没出动青鸟,我亲自给她讲了一遍男女大防。
她乖乖听着,两只睁得溜圆的眼睛将我盯得出神。直到我讲完,她脸上懵懂的期待也没有消失,视线延往窗外,思绪好似也飘得远了。
慢慢地,她的嘴角掠起一抹经久不散的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我猜,一定与师父有关!
我看着她脸颊上逐渐加深的红晕,没有打断她。
也是那一刻,我才发觉牡丹真的长大了!
赤灵妖劫的到来,改变了蓬莱的一切。
海棠和芍药被天兵带走,牡丹则跑去了云梦台找师父。不知师父给她说了什么,她竟毅然决然地去了赤灵妖的主刑之地诛妖台。
三只小妖是师父的徒弟,也是我的师妹,天兵竟敢直接来蓬莱山抓人,我很气愤,我想去把她们三个带回来,但师父劝住了我。
师父说这是个时机,只有阻止这场浩劫妖族才能在三界立足,还说他有办法化解。
我是无条件相信师父的,也就打消了去诛妖台的念头。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办法的代价会如此惨痛。
师父为了保下妖族,护下牡丹,赌上了自己的命。
或许,没有赌的成分,赤灵妖的这场浩劫他早已看清了结局。
交代完身后事,师父将最后的时间留给了牡丹。
我、青鸟、魁首站在集月水涧门外,看着从诛妖台回来的牡丹,一身血衣却还在对我们笑,和我们分享着她发自内心的开心事——妖族得释,她自己还成了仙。
我强忍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亲眼看着牡丹满心欢喜地进了集月水涧,出来时双眼紧闭,怎么也叫不醒。
师祖痛心疾首地说师父神陨,牡丹受了打击,以致灵根受损,仙体不稳,会沉睡上一段时间。
师父为替牡丹分走净髓之力的事不被发现,特意让师祖和师叔制造了他还在世的假象。此事蓬莱所有人都知道,除了牡丹。
我看着牡丹紧闭的双眼,过往的回忆如浪潮般频频涌现在我的脑海。我日日都期盼着她能够睁开眼睛,和我说上一句话,哪怕骂我也行。
海棠每次来都会捏捏她的耳朵,芍药会坐在旁边,给她讲天蝉山的故事。
捏着捏着、讲着讲着她们就哭了。
没有了师父,没有了牡丹,蓬莱再也回不到从前!
五百年过去牡丹依旧没能醒来,而芍药也在去天蝉山的路上失踪,海棠下山去找她,不想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我下山去寻过她们,可惜人海茫茫,我什么也没寻到。
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我独自坐在那颗枣树下,看着圆月升起,看着远山之外的太阳叫醒了沉睡的大地。
一夜的冥思,我终于作了个决定——去人间走一遭。
然而临行前,青鸟告诉我牡丹醒了,我欣喜若狂,直奔向她。
“你是谁?”
这是她沉睡五百年醒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恍然一刹,才想起师父神陨之前用三千灵锁锁了她的一些记忆,她才刚醒来,还需慢慢恢复。
看着天真懵懂的牡丹,我突然就不想走了。
青鸟像是看不出我的犹豫,只说我走之后他会照顾好牡丹,叫我放心。
我最终还是走了!
或许,没有我的蓬莱,牡丹会更自在一些!
我入了轮回,三世历劫,无一成功。
我的最后一世便是被白云仙师收养的柳承意。
我拜他为师,他叫我乖徒儿,把我看得很重,恨不得把一身本领都传给我。
我从小就是在一堆天书中长大的,知道许多三界中的事。
后来,白云师父让我去一个叫玄灵楼的地方。
我本是拒绝的,但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只得逼着自己接了他的一纸书信,去了玄灵楼。
没想到的是,会遇见牡丹化名的小花妖虞堇堇。
可那时的我只是一个普通凡人柳承意,如世人一样,我对赤灵妖的态度并不好,这其中也包括虞堇堇。
可能是我入楼先见到的是白歌,我对整个玄灵楼都失望至极,那时的我非常不明白牡丹仙子为什么要让白歌这样废的妖怪出现在玄灵楼,因他,我对本就心存芥蒂的赤灵妖甚至连带着牡丹仙子都不看好了。
虞堇堇不止一次试图消除我对赤灵妖的成见,但这对当时固执己见的我并没有多大作用。
我虽来了玄灵楼,也在与妖共事,但这些都不是出于我的自愿,我对妖的成见虽比世人要轻,但也不是没有。
虞堇堇说我不了解赤灵妖,说我不知全貌而妄下定论,还说会向我证明我是错的。
我记得我那时候丢给了她一句话:妖就是妖,本性难移。
师父不在,芍药海棠和我也不在,她一个人留守在蓬莱山,一个人去了坑害过她的百花园,一个人经营着偌大的天蝉山,五百年,没有一个人帮她,中间的辛酸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一心想改变赤灵妖在世人眼中的形象,而我却对赤灵妖出身的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回想起来,我都想扇自己一巴掌。
我常常在想,若我那时能如芍药一样,吃下一株曼珠沙华该有多好,拥有了记忆,我就不会那样对她了。
她来武镜城之后,我找不到的海棠和芍药接连出现,甚至还有师父的转世孟小鱼。而这一切都是牡丹功劳,我只是个冷漠的参与者。
当时的海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我并不在意。后来芍药出现时,我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我并没有说出来。
至于孟小鱼,那时的我只觉得他的力量太过弱小,不适合待在玄灵楼。我是不想他留下的,无奈虞堇堇收他做了徒弟。其实暮音的未书幻境早就告诉了我们的关系,只是我们三人没有一个人将幻境中的荒唐事当真。
或许,只是他们没当真!
那个幻境给我的余劲太大了!
幻境中的我爱牡丹爱得疯狂,疯狂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可能是真实的自己在幻境中清醒过一刹,她短暂地住进过我的心里,以致于出了幻境的我也无法将这份疯狂释怀。
我开始关注她,留意她,在意她,但我不确定心里的那份炽热算不算得真实,故而弄清楚之前我也会刻意躲着她。
在和她一起去救芍药的路上,我掉进一个无底洞,意外发现了天机神镜。
神镜告诉我,我是临枫的转世,而临枫,是牡丹仙子的大师兄,我也是那时知道了虞堇堇的真实身份。
神镜守护者说我与神镜投缘,破例给我看了我的两个结局。
一个是柳承意,一个是临枫。
可是,都是死局啊!
我该怎么破?
那一天,我知道了很多事,也猜到了很多事。虽难以置信但我还是辞别了神镜者,拼命地奔向了可能发生意外的虞堇堇。
但晚了一步,我赶到时孟小鱼正抱着重伤昏迷的虞堇堇,面表严肃地从冰蓝的焰火中走出来。
理智告诉我,那不是孟小鱼!
那一刻,我的身体疲累到了极致,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回玄灵楼之后,我一失常态,抱着白歌的酒,躺在楼顶上,回忆着神镜中的两个画面,不停地给自己灌酒。
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用酒来麻痹自己。
我并无强大的内心,我接受不了!
我好想忘记那两个画面,可它们却如洪水猛兽一般,张着利爪,凶悍地朝我扑过来,让我躲无可躲,藏无可藏,只得任由它们撕裂我的衣衫,掠夺着我的身体。
我快疯掉了!
不知什么时候,虞堇堇来了,但并不是来找我的。看见我这个样子,她很是吃惊。
对于她的疑虑,我并未解释什么,而是问孟小鱼可不可以不做她的徒弟。
她显得更吃惊了,我们的交谈并不愉快,不久她便走了。
开口之前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我还是问了!
我仰躺在楼顶上,闭了眼睛。
不知又过了多久,芍药上来了,是因为我在上面她才上来的,她总是那么心细。
她看出我的不开心,试图化解我不好的情绪。
可惜她不知道,我遇见过什么,又知道了什么。
后来虞堇堇和孟小鱼也上来了,看着二人有说有笑,神镜中的两个画面竟不受控地从我脑中跑了出来,与他们重叠。
我崩溃了!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越来越颓废。
将我拉出噩梦的是之前虞堇堇为我带上的紫藤手环,盯着一闪一闪的手环,我知道是虞堇堇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