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讨厌笨蛋，也从不掩饰这一点，养育他的那个男人最早教会他一个事实——

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笨蛋。

厚实的灰色云聚集天空，阴雨的前兆。

正值开学季，理事长办公室，少年站在红檀实木的气派红木桌前，在这片光线似乎抵达不到的阴暗环境，他看起来过于冷静。

他是男人极端精英教育下的完整体，事到如今并不会因为他的严苛要求再产生丝毫动摇。

本该如此。

这个男人打算在今年新生里，接纳一个无法独立行走的学生。

浅野学秀将阅完的十几页纸甩手丢回桌上，“我没有养花的打算。自己做的事情不要委托儿子，自己负起责任来怎样？”

面对他极其嘲讽的态度，坐在皮革椅上的男人笑意更深了。

“不，你只需看着就好了。毕竟这也是她跟我打赌的条件之一。”

密集的雨滴敲打窗户，雨下起来了。

居然和这个男人做赌局，到底是怎么样的笨蛋。

答案很快出现了，和看似无脑的行为不同，名叫今井惠的少女本人看起来要更沉稳娴静，恐怕一直身处弱势，她自身也清楚，谦逊温和的态度才是最不容易树敌的生存方式。

“为什么要来椚丘？”他问。

教育从业者角度来说，理事长的条件称不上苛刻也说不上放水，但是身为那个男人的儿子，他能隐约察觉看似静态默然的天平一直在往她的方向倾斜。

为什么，理由是什么？

少女一双蓝眼睛微微睁圆，看起来有点惊诧他为什么会和她搭话。

她思考半秒后粲然一笑：“…可能因为我很幸运吧，所以我想选绝对不会后悔努力过的路。”

少女说这话的时候仰头看他，一头柔顺的低马尾用缎带束在脑后，看长相和轮廓也是个美人胚子。

浅野注视着她，礼貌微笑附和了两句。

因为他当时对她就两个印象：

在聪明的人懂得放弃时却一根筋坚持下去的乐观笨蛋。

以及只有脸长得好看的傻白甜。

拿捏起来没什么问题。他心里总结了一下。

*

有时候打破平衡的，只需要自以为聪明的蠢货一句简单教唆而已。

【你们不觉得今井同学，有点碍眼了吗？】

女生群体的态度变化不像男生一样容易显现在明显的暴力里，等他察觉的时候，她已经被班上的女生彻底孤立了。

面对面也不会打招呼，收作业故意漏掉，传达错误上课教室。

浅野在等，等她开口求助。结果这个笨蛋好像不知道班长就坐在她隔壁一样，最后还是他开口：

“需要我帮你吗，今井同学”浅野学秀友好的俯视眼前的少女。

很简单的选择，笨蛋都会选。

可她似乎永远不这么想，无论他表现的多乐于助人，亲切和善。

因为她知道真心帮忙的人不会问——但带着目的施恩的傲慢伪君子不一定。

把桌上书合上，少女抬头朝他露出微笑：“不用了浅野君，虽然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因为跟浅野君同桌之后引起班上女生妒忌产生的，但是如果这点小事我都解决不了的话，那也只能证明我也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浅野学秀：“……”

居然被阴阳了，他姑且撤回对方是傻白甜的印象。只是没想到这件事还跟自己有关，是他考虑不全面了。

少女说完又似想到什么，笑眯眯地柔声提醒：“对了，浅野君善心那么多的话，不如参与义工社的活动吧！一定会有很多需要帮助的人因为你的帮助感到开心的哦。”

“……”

…追着杀啊。

……

今井惠到底是怎么解决的无从得知，后来紧张确实缓和下来，从“被针对”的关系恢复到了最初比无视稍微好点“客人”的状态。

某天在三楼走廊时，他隐约听到来自地面她的声音。似乎是在跟另一个女生对持，内容听不清。

无聊。

打算直接离开，想了想浅野学秀还是拉开了窗。教学楼的结构三楼到二楼有个延伸的平台，跳下去就行，简单的事情。如果被发现了……谎称书掉下去就好了，也是简单的事情。多荒谬没关系，只要是他说的，他们就会相信。

争吵的声音清晰起来。

“你果然平时都在装乖！我不会那么简单放过你的。”

少女叹了一口气，似对无理纠缠到达忍耐极限，声音冷清而果决。

“……你还不懂吗，这件事从你没藏好主谋身份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你要是真下定决心陷害我一开始就该更狡猾一点”

“你什么意思？”

“如果换我来做，我会做的比你更好。”

……

不是“我才不屑做这种事情”而是“我会做的比你更好”吗。

身影从平台跃回室内，风拂过树叶，白昼的阳光亮堂的走廊，年级才子继续朝目的地走，突然脚步停顿笑了一声，笑声非常短促。

转眼广播部的竞选到了，今井惠的对手是隔壁B的福本悠斗，广播部的两位接班人的缘故，经常被安排一组做节目。

今井惠的笑容和对话明显多了起来，福本悠斗的父亲是电视台的主持，他本人也对播音有很多独特的见解。今井惠跟他学习到了很多东西，福本悠斗也惊讶于她的求知欲和观点，所以即便是对手两人也好像遇到了志同道合的盟友。

学生之间的互相学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浅野学秀也明白。

他归结于快入秋了，天气却完全没有转凉的迹象，所以他有一点焦躁。

“快点结束这场闹剧。决定不出来的话就选话题度高的给校外采访的媒体一些写文章的题材。这些不用我教吧。”浅野忘了自己为什么不爽…但不耐烦的发出命令时，满脑子都是她说今天放学后要和福本同学到咖啡厅对演讲稿子。

会长发话跟直接内定了今井同学当部长没有区别。

出结果的第二天。浅野想过今井惠很多可能还人情的方法，唯独没想到——她会给他送花。

蝉鸣绵延在盛夏，天空耀眼的蓝，时间仿佛在热烈的空气里静止。

柔软的长发被系成蝴蝶结的蓝色缎带束在脑勺，少女捧着的花束，盛开白雪的颜色。

是白玫瑰。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还是谢谢你帮我，浅野君。”少女声音像落在海面波光粼粼的阳光一样，明亮又温柔。

“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还挺想赢的”

浅野学秀自幼就收到过很多赞美祝贺的花束，不管他在不在意，对花的认知都相当全面。

“今井同学，你知道白玫瑰的花语么？”

“好像是纯洁，无暇，尊敬，谦逊店员小姐告诉我的。”

看来她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一定宁愿送别的东西“行贿”也绝不会送出这束花。

因为白玫瑰还有个鲜为人知的花语叫

——我配得上你。

浅野学秀盯着她，直到把她盯到慌慌张张尴尬移目，才感觉到心脏好像泵的不是炸药，而是变回温暖的血液。

天气有没有顺利入秋，烦躁的情绪都稳定下来了。

“果然很怪？”她迟疑。

浅野学秀唇角微勾，很自然而然又平静接过，“我收下了”

“不过相对的，希望你能……”

“言出必行。”

*

广播部的事开了头，今井惠开始频繁出现在广播室和学生会的会议上。虽然更多时候是在广播室跟她部员混在一起，但上一秒还在教室，下一秒在会议室里碰面也成了两人见怪不怪的日常。

正值学园祭前夕，会议室集合了所有学生会的部门干部，乌泱泱坐满人。

“听说你们部长和副部长在谈恋爱是真的吗？”女生凑近合香悄咪问着。

文艺部位置邻着广播部，有人趁着还没开始，忙不迭就开始跟广播部八卦。

主席位的浅野学秀抬眸，淡淡地看过去。

“我们学校虽然没有禁止，但是大家为了成绩不下降都水泥封心了，你们部长不怕吗？”

今井惠和纱织都没到，合香没意识到对方在套话，想也没想说：

“啊，因为我们部长……”

身后门口，今井惠和帮忙推着轮椅的福本悠斗进来——

“咳！”两声轻咳，几乎是异口同声响起。

合香意识过来急忙改口，已读乱回的反应更可疑了。

今井惠和福斗悠君快速对视一眼，不知哪一方先没忍住不小心笑了起来。

两人小动作被浅野学秀收入眼底。

这互动充满默契，又隐约带着只有彼此之间才能意会的小秘密。

【碍眼。】

徒然感觉后背发凉，众人看去，浅野会长一脸寡冷。

那一天，今井惠被主席团各种疯狂挑刺，保持微笑握笔差点把笔都捏断了。

两人关系就此开始断崖式下跌，直到后来今井惠去了E班，两人都没有意识到当初关系不好的真正原因。

*

“听说福本悠斗那家伙家里准备让他出国留学了。”

“真好，国外的生活啊，我也跟我爸妈说了，他们死活不让我去。”

浅野学秀路过B班，不合时宜的听到对话，蹙起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