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柳元郎口中得知凌薇此行是去疾病暴发之地,崔知衍心底也有几分担忧,但这几分担忧很快便被他刻意忽略。
他发现随着凌薇的离开,府里的防备减弱了许多!
他现在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这个府里的下人全是开府时由公主赏赐给凌薇的,因为凌薇初入官场时只是个小小的录事,公主赐的人数有限,后来凌薇升了官,她也没有添置奴仆。
这个府里,男仆一共六人。
飞羽,刘爹爹,贴身照顾崔知衍的顺吉顺利,以及两个负责煮饭洗衣的粗使爹爹。
女仆一共五人。
阿满,凌薇身边的章芳碧,柴心涟,这两个人负责伺候凌薇的纸笔,喂马赶车。
另有两个看门的女仆,兼顾看守宅子的安全。
满打满算,府中也只有十一个下人。
这次凌薇前往应州,将阿满、章芳碧以及柴心涟全带走了,前院只剩了两个看门的女仆。
凌府是围着凌薇转的,凌薇这一走,府里下人们明显松懈了起来。
凌薇走后的第二天,厨房的饭菜便比平时晚了两刻钟送过来,刘爹爹拎着食盒过来时,不等崔知衍问便主动称歉,解释道:“厨房今天就一个干活的,所以晚了些。”
一尝发现饭菜味道也很差。
这么吃了两顿,连伺候崔知衍的顺吉顺利都开始吐槽现在厨房这爹爹的手艺差,崔父同样食不下咽。
以前觉得凌薇厨房手艺一般,如今才知道,那个掌厨的伯子已经是劣中选优了。
崔知衍本来就吃不下饭,现在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崔父急的不行,直说:“这可真没办,衍儿你好歹吃一点,别饿坏了身子。”
刘爹爹便自告奋勇:“我去帮着灶上做饭去。”
他也不想吃清汤寡水的饭菜了。
他去找了飞羽,飞羽一开始不同意,但听说崔知衍这两日一口饭菜都吃不下去,怕真把崔知衍饿坏了影响少姬的孩子。
毕竟是厨房伯子的假是他批的,万一出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便同意了。
这样一来,在刘爹爹去煮饭的时间段里,崔知衍身边便只有一个贴身小厮了。
顺吉和顺利两个人是轮班,一个白天服侍,一个晚上服侍。
难得的好机会!
只要摆脱顺吉,便能从这里逃出去!
崔知衍的心底埋藏着的野心沸腾了起来。
什么情与爱已经无暇顾及了。
他要逃出去,回到碧霞祠,说不定,说不定他便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他观察了一天刘爹爹每次做饭世间的规律,做了万全的准备,决定晚膳时便行动。
等晚膳后府里的人发现他不见了,在府中寻一圈找不到人,衙门已经下值了,等到明天白天,说不定他已经出了城,天高任鸟飞去了。
傍晚,崔知衍带着顺吉在崔父房中做针线活,主要是顺吉和崔父在做,他坐在一旁陪着,一边看二人做活,一边和崔父说话。
崔父之前突然遭遇大难,病的很厉害,虽然在凌府中调养的有了起色,依旧瘦的脱了形。
眼下的日子虽说不比以前,但当初被投入牢狱,亲眼见到以往交好的官宦男眷的下场,能坐在这里缝补刺绣已是老天开恩。
他只盼着儿子能顺利生产,最好一举得女,这样便儿子终身有靠,他还有什么可以苛求的呢。
所以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平和慈蔼的感觉。
崔知衍心里难受。
分别在即,这几个月的父子之情竟让他有些不舍。
与前世的父亲不同,眼前的父亲是慈爱的,对他的一腔爱子之情从不遮掩。崔知衍时刻感受着这份慈爱,同时又觉得难以回馈。
父亲心慈的同时也是柔弱的,他一辈子都是依附着旁人而生,幼年依附母亲,成家后依附妻子,现在依附着儿子。
崔知衍知道他一个人活不下去,可崔知衍不能为了他放弃自己活。
刘爹爹坐在院子门口磕瓜子,磕完手上的一把瓜子,他站起来,把身上沾的瓜子皮拍掉,便往厨房去了。
崔知衍捏了捏衣袖中的信封。
不能妇人之仁。
他起身。
对着崔父便是一拜。
崔父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当心你的肚子!”
崔知衍说:“父亲,我有些困了,去睡一会。”
崔父忙说:“快去吧,顺吉,扶着公子回去休息吧。”
崔知衍道:“就去隔壁屋子而已,不用扶。顺吉仔细把手头上的软鞋做好,等我睡醒了要看看做的如何。”
顺吉正在缝小孩子穿的软鞋,缝了一半,正是不好撤手的时候。
他看向崔父,崔父瞧了一眼他手里活计的进度,对崔知衍说说:“那你慢点。”
崔知衍说:“好,我去了。”
他顿了顿,又道:“父亲,你照顾好自己。”
崔知衍回房换了件不常穿的衣服,从院子里径直走了出去。
如他所想的一样简单。
无人阻拦。
这里的父亲心思单纯,他说去休息,他便会以为他真的是去休息。而顺吉专注于手上的针线活,也不会抬头看。
出了小院的柴门,便是正院,这个时间正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以往他都是在刘爹爹的陪同下从这里到东边的花园散心,终于独自行走了一次。
走出垂花门便是前院,从大门往里数,第三间便是凌薇的书房。
当初,他便是在这里和凌薇春风一度,有了腹中的孩子。
然而当他真正的住进凌府,这却是他第一次来这里。
书房的门上挂着铜锁,崔知衍将袖中的信封从门缝里塞了进去。他竟还有心思想,若是凌薇,便可以用银针撬开铜锁。
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学这么多逃跑的本领,从他手里跑出去这么多次。
他这次出逃所用的法子便是从凌薇身上学到的。
前院的仆人和后院的仆人之间交流不多,尤其是看门的门子,对后院男仆最是陌生。
与其躲躲藏藏让人生疑,不如装成男仆大大方方的从正门出去。
毕竟这里所有人认为他是需要依附着凌薇生存的,他们都觉得跟着凌薇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出路,没有人能想得到他想逃。
凌薇倒是警觉,可她又不能将这么隐晦的事情告诉所有人,她只叮嘱了她信任的刘爹爹和阿满。
他试探过,顺吉和顺利也不知道要看住他,不让他往垂花门外头去。
而且他这些日子装作看淡世事的样子,估计凌薇也放松了警惕,不然她临行前便会叮嘱好府中人。
说到底,他还是利用了她的不设防。
两个门子正在说话,他走了过去。
“你是谁,出去做什么?”
“我是贴身伺候西耳房那位公子的,出去买些针线回来。”
女仆说:“快天黑了,不急的话明天再去吧。”
崔知衍塞了一小角银子在女仆手中:“二位……姐姐,拿着喝酒。”
“我们公子吃不下饭,要我去买些可口的饭菜。”
女仆们也经常和阿满这个能进垂花门的小丫头聊主子后院的八卦,尤其是西耳房住着的那位怀着主子孩子的公子。
对他经常吃不下饭,而主子总是纵容他,还亲自给他带红糖饼的事迹略有耳闻。
想想这两天的菜色,女仆自然信了这年轻男仆的话,抬抬下巴让他出去了。
崔知衍心跳的像是打鼓一般,当他从大门台阶上一步步走下去,站在凌府外的街巷上,竟有眩晕之感。
巷深陌长,青砖黛瓦映残阳。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终得见天日。
他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三千世界还是原本的世界颠倒众生。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有三条路。
第一条,若他能逆转颠倒的世界,重逢无需多虑。
第二条,他只能自己回到原世界……那他一定会带着凌薇回去。
第三条……也有可能,他根本回不去。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父亲,凌薇。
从此天高水远,有缘再见。
就算他回不去,那他也不愿意再回来,他崔知衍绝不肯屈居于人下,做一个只知针线礼佛的后宅男儿。
总有一天,他会让凌薇像以前那样匍匐在他的脚下。
至于父亲以后怎么办。
崔知衍回想起书房的那封信。
他相信就算他不在,凌薇也会照顾好他。
巷子里出现马蹄声,一年轻女子骑着马从巷口奔来,狼狈的停在凌府门口。
这个时间点,有人在京城里跑马,实在太惹人注目了。
于是很多人家都推开大门,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那女子正是凌薇的贴身女仆章芳碧,凌府门口的两个门子自然认得自家这位大管事,赶忙上前问怎么了。
章芳碧骑在马上,气都没喘匀,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飞羽在哪?主子有难,如今生死不知……”
她声音哽咽。
“快让他出来,带我去求见公主!”
崔知衍脚步一顿。
怆然回首。
依靠理智强压的情绪再也按耐不住,对自己说再多遍不要去在乎凌薇,也抵挡不住这一刻猝然提起的心。
他魂牵梦萦那么多年的人,这一刻正生死不知!
要他如何当作毫不在意。
几十里外的应州。
凌薇带着阿满躲在农户家后山上钓鱼,洪水未退,水位很高,凌薇拦住已经把裤腿挽起来想下去摸鱼的阿满。
“回来,太危险了。”
阿满颇为遗憾的看了眼黄澄澄水里消失不见的大乌鱼,回到凌薇身边。
凌薇带着斗笠,正老神在在的悠闲钓鱼。
身旁的瓦罐里只有几条巴掌大的小鱼。
阿满砸了砸舌。
少姬这水平,真是让人看的抓耳挠腮。可惜农户家只有一副渔具,少姬又不让她去摸鱼,她便只能在旁边看着。
“少姬,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就在这里等着吗?”
章芳碧和柴心涟都被少姬派去做事,只有她什么也不用做,少姬说是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陪着一起做。
可从昨天到今天,就只是坐在这里钓鱼。
哪怕是让她去帮柳医生去治病呢。
凌薇笑道:“急什么?还没到鱼儿上钩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