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穹极端厌恶她父亲的父母姐妹。
当然,可能这么说于情于理,客观上来讲这件事情听上去都是容易让父亲陷入难堪的。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海河七对父母和妹妹的看法,与自己的女儿竟然一般无二,甚至对于这个相识不过二十多年的女儿的认同度比扶养自己几十年的父母更高。
对于这一点,海河七自然是相当的纠结,一旁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旁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之事。
但是,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和建树起来的价值观告诉他,他对于妹妹的厌恶真是应该存在的。
或者换句话说,在那些事情上他人生观念“理”比“亲”更加占据了上风。
……
海河七从小就是朋友们的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从开始读书上学的那一天起,他就是成绩优异的,作业从来都按时完成,课堂上的表现据青山穹所听闻的传言的是“端正知礼,从不需操心”,每次班会班干部竞选都必然有他的一个位置。
“唉,咱们都知道哈,就那个青春期呀,初高中的那个时候的小男孩就正淘气的时候哦,但会长呢?他从来都不跟着干那些!”
这是前些年进行同学聚会的时候,一位高中同学在餐桌上对于海河期的夸赞内容。
彼时十几岁,正处于对上房揭瓦跃跃欲试的所谓“叛逆期”,被带去参加宴席的那位“旁人家孩子”的“自己家孩子”,正漫不经心地听了一耳朵。
“但是啊,人家也不是那种死板的听话。人家可见过世面了!是吧,会长。
当时嘛,什么工厂实习啊。会长物理化学可好了,有事儿没事摆摊给人家挨家挨户修修家电呐,然后像什么当时流行啥游戏厅游戏厅他没少去!”
父亲的同学这番话中自然不只有吹嘘,还有更多的用语气表达出来的羡慕和敬仰。
十几位四十多岁的男男女女欢聚一堂,围坐在那一张张盛放学生时想都不敢想的大鱼大肉周围,尽情回顾三十年前去日曾经。
“哎,会长,我记得你是不是19岁就学会开车了?”一名微胖却一身清爽衣着,语气中带着豪爽和轻快的女士端起酒杯,示意像聊天中提到的对象敬上一杯,以示突然聊到他的敬意。
好像约定俗成一般,这一桌子的人,在聊到谁的时候会特意提示一下,像在告诉对方“我并没有在背后嚼舌根哦”。
面上依旧是礼貌性的微笑和端正的坐姿——也许岁数大了不太端正了,但总比这桌子上其他那些喝起酒来胡言乱语东倒西歪的男同学要好——这是青山穹观察的,可能有些偏心。
她不喜欢爸爸的那些同学。
“是吧?我不太记得了哈哈哈,但是大货车的证是九六年下来的,”作为回应,海河七自然没怠慢那位飒爽胖女士的示意,拇指与中指轻捏起盛装啤酒的杯子,“是是。”
海和七也不客气,也不推辞,只应和着他们对于自己夸赞的话——当然恭维肯定是没必要的,在场所有人混得似乎都比他如今一个搞化学的要好很多。
单青山穹看到的那位女士,就是在南滨开两家牛肉面馆一家宾馆的生意人。
青山穹十八岁独自一人来到南滨时,住宿的地方就是那位韩姑姑的酒店。
当时得知青山穹独自去南滨计划的海河七询问到她“能否订你的酒店呢?”得到了这位韩姑姑盛情接待,并且以“不收任何钱,指定保证会长闺女的住宿安全”为由,坚决拒绝青兰杏塞给她的三百块钱。
那年,是海河七离开南滨石崖山,再也没有回去过的第三十年。他随着母亲离开的那年,他两岁。
而后再回去也只有一次两次。可他的那些在临滨上学的来自于南滨的同学们在这些年也都陆陆续续的回了那边。
原因……
“大家都是石崖山来的,但实际上南滨市里发展更好,当年又有更多的岗位,所以都回去了”这是海河七被女儿问道“他们不都是来临边上学的嘛,为什么又回去那边工作?”时,毫不犹豫给出的答案。
“那你为啥不回去?”某年某日傍晚一旁吃着草莓,认真“聆听”女儿与丈夫“交谈”——说是交谈,实际三个人在一起聊天时,通常会打手语——的旁观者青兰杏,插言道。
一身暗红色的睡衣的海河七见此言自然而然地回复,“那我不比他们多上了几年大学嘛,他们高中毕业都跑那边找工作去了。我不多上两年大学嘛,当年眼界宽出来了,就全国各地跑了两年。”
红色衣裳是海河七最喜欢的衣裳颜色。
“那你也没大学毕业。”
“那不是念不起了嘛……要是能念起我,还能不上完?我又不是学的不好……”
互揭老底而又都不生气,是青山穹父母交流起来最值得她探索思考的一点。
话之言出,虽难入耳但却是无法摆脱,伴随此生的事实。
上个世纪的整个九十年代,父母下岗,工厂倒闭,被工厂资助的大学生自己生活供给困难,最终难以承受大城市边学习边工作的压力,放弃念书,离开学校。
真的很简单,海哥七的学生时代无数的优异成绩,无数的实践经验和广阔的属于新时代大学生的视野,是几句话就可以完成的总结。
表面上会用这件事情暴击自己丈夫,私下里青兰杏确实会真情实感地去惋惜,“我想象不太到都供到大学了怎么就供不起了,因为也要供老二吗,老二那德行,除非学习特别好,否则完全没有供的必要吧?还是说她小时候人品还可以?”
愤愤不平时,妈妈总会着重提一嘴海河七的妹妹,青山穹的姑姑,青兰杏平生最讨厌的人之一。
“妈,你咋那么讨厌他呢?”不到十岁的,每次去奶奶家都被姑姑零食“贿赂”的青山穹曾如此天真地问过,“我感觉姑姑挺好的呀,她会带我吃好吃的,还会带我上城里面的市场里玩儿!”
“不是他好奇怪呀,他怎么什么东西他都能吵吵起来,多大点小事他都能吵吵起来,怎么回事?”这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在爷爷奶奶家寄住,被爷爷奶奶和他三天一吵两天一闹,耳边如嗡鸣般震响的青山穹说出来的话。
然而,十一二岁天真烂漫的姑娘不会想到有些事情想象中的更复杂。
“不是,我怎么听说他被什么朋友骗了多少万十几万块钱呢?这怎么回事?”刚上初中,对于大数目和人性了解不深,某年春节初一晚上从奶奶家回来后,青山穹疑惑问母亲道。
没想到母亲露出了那让青山穹至今夸张亦记忆犹新的嫌弃表情,“她?钱?哦,这点事倒是正常,她可是一天到晚净跟钱过不去。”
“我和你爸刚结婚的时候。她就不知道从哪,出的那些个馊主意,让我背了三千块钱的债。我寻思你这欺负谁呢??你不就欺负我吗?你欺负我不好打官司。”
嫌弃中夹杂着几分厌恶,以及不用夹杂便能一目了然的那几乎便要飞到天空中的白眼,
“跟你说,但凡看清楚就都知道什么意图。那个年代三千块钱多少钱呢?那个年代有两百块钱掰瓣儿花。而且我和你爸俩结婚的时候,我们俩还没有那么多钱,我们俩日子还不好过呢,他先给我们背上三千块钱债?”
彼时脾气温和的青兰杏气得火冒三丈。二十多年前文化程度不高的健听人打官司尚且费劲,更不用说青兰杏这脾气好得不得了,从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长起来的姑娘。
就是如今司法系统完善了不少也依然没有多少真正面向非听人的律师法官以及法庭。
除了自己做错事以外再没见过妈妈如此生气,闻言的青山穷眉头紧锁,连忙问道后续发生的情况,“啊?那你最后是?”
“啊,最后是我硬气了一把,然后才把这些莫名其妙东西全都给扔回去的。”
说到这儿,青兰杏反而温和下来了不少。
紧张的氛围他们之间消散干净,青山穹赶忙继续问道,“哇,妈妈你好厉害,你是怎么做的?”
“还能怎么样,无非就是“你要是让我还债,婚我就不结了……”也不算是什么顶级的手法吧,不过你爸却是很不想离开我,连忙去劝了你爷你奶,最后也算是成功。”
听完青山穹瞪大了眼睛,“啊?成年人的世界这么的……这么的……随便的?”
“那还能怎么样嘛,我被他们欺负的可不止这一次两次。结婚的时候除了房子一分钱没给还想让我替他们还债,大言不惭地“我们家特别穷,一分钱都没有”。
你出生你爷你奶一个上火医闹一个寻摸着把你扔了,满月一个人给放一百块钱饭都没吃就走人……就这些,我要给他们好脸色只能说是我有受虐倾向。”
“很遗憾,我没有。”
“只是为难你爸左右周旋,一面对着爸妈一边劝着我……”
……
再再后来……那位名义上的“姑姑”还找过青兰杏很多很多的麻烦,其中一次的麻烦,正是青山穷对于她做出改观的最重要,最关键的转折点。
“青兰杏你这话都听不明白的,你们管她时间干嘛,说了大年初一来就是大年初一来,凭什么非要先去她娘家,自古以来的道理就是这样的,”收拾着桌子预备吃一顿属于新的一年的那顿新鲜饭,她指名道姓地大声骂道。
如果一名几十年的非听人连人的口型都读不出来,很可能这句指名道姓的话就真的容易被忽略掉了。
很可惜,青山穹对于汉语的认知和了解更加深刻,她能很好地读出唇语,而且准确率其高。
更重要的是,她已经认识了海家另外三位快二十年了,她没必要装作“乖巧的媳妇儿”,而是表现出自己是一个“有脾气的人类”。
记得很清楚,那天天气很阴暗,四处都是除夕夜刚下过的洁白的雪花堆积成的雪堆伴随着红色断裂丝带般的炮竹残渣。
民间有流传说,“大年初一动肝火,会遭到一年的不幸。”意思是初一不得生气和吵架打架,否则这一年级都不会平安顺遂,幸福安康,财源广进……
但青兰杏说,“如果那年我没正式和她撕破脸皮,我可能会一辈子被她背后点的,可能会被她传播一辈子怪话和名声。”
总之,自那以后,青山穹彻底讨厌那个大年初一殴打自己母亲的“姑姑”。
……
青山穹为什么对南滨城公共交通系统和部分著名公共建筑设施所在地有数,事实与朋友们对于她“胸中有数”的猜测大相径庭。
山娘十八岁成年后的第一次独自出临滨,来到的便是这座如梦似幻的海滨城市南滨。
南省的孩子,自出生到便长大耳濡目染,对南省两大巨头城市末京与临滨全都发自内心地向往和尊敬。
理由很简单,有钱,发展好。
“好也是前两年好,甚至说前十几年,南滨的发展都是毋庸置疑的好。近些年实在有些吃老本。”
但这些瞧上去高大上有研究意义的东西对老百姓来说顶多是个切身体会的话头,也没多少真正想探究发展的老百姓会关心一个城市或者国家的宏观发展。
至少而今的时代,没几个老百姓有这些精神头。
他们做事的由头往往难以笼统概括。
比如年轻的孩子们想给自己一个深刻又富丽堂皇的十八岁,又或是一个充满诗意与能量的十八岁,或是一个悲伤挣扎的十八岁……
比如青山穹迈出十八岁的那一步,彻底愿意打破那一扇快持续两年的,痛苦透明的与外界的隔断的门,只是为了上南滨城,买些自己喜欢的游戏动漫周边。
“嚯,真的假的,线下店多贵啊,线上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