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宁珂时,他已经被梅府改造成另外一幅模样了。
“陆侍郎,你家这位就单只有相貌好,其他地方根本就不符合做一个侍郎夫人的标准。”梅家二夫人摇着团扇,声音在花厅里回荡,“他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幸亏我们几个将她培训了三个月,不然以后陆月你就要被其他同僚笑话的。”
姜多善站在梅府花厅中央,他微微躬身,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目光却不时瞥向屏风后那道隐约的身影。
姜多善在去接宁珂的时候,梅家的夫人们逮着他就对他大倒苦水。
梅三夫人捏着绣帕,细声细气地抱怨:“这孩子性子力气大得很,教他绣花时竟然把绣花针给捏断了。”
梅四夫人更是夸张地拍着胸口:“让他学走路姿态,他竟敢说我们矫揉造作!”
“是是是,夫人教训得是。”姜多善一边讪笑,一边用迎合着梅家夫人的话。
终于,在听完最后一句他还不听话的抱怨后,屏风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宁珂缓步走出,门外的阳光瞬间洒在他身上,月白色绣梅花的对襟长衫,腰间系着淡青色丝绦,发髻上簪着一支白玉梅花簪。
他低眉顺目,步履轻盈,俨然一副世家贵女的模样,只是那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光。
“表哥,你终于来接我了。”宁珂福身行礼,声音轻柔得如同春风拂柳。
但姜多善分明看见他垂下的眼睫后,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寒光。
梅家二夫人用团扇轻点宁珂的肩膀:“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陆侍郎的夫人,我交教导你的那些规矩切莫不能忘听到了吗?”
“可儿知道了。”宁珂再次行礼,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攥得发白的指节。
辞别梅家时,姜多善注意到宁珂的背挺得笔直,直到马车驶离梅府大门,那绷紧的肩膀才稍稍松懈下来。
府门外停着的马车上,逸仙早已等候多时。
看到宁珂的装扮,逸仙眼睛一亮:“可儿,这些时日在梅家待得如何?”
宁珂脚步一顿,袖中手指微微颤抖。他缓缓抬头,冰冷的眼神让逸仙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他这是怎么了?”逸仙小声问道。
姜多善看着宁珂僵硬的背影,轻笑道:“可能是在梅家过得太开心了吧。”
马车内陷入诡异的沉默,宁珂始终盯着自己的裙摆。
姜多善知道他一直在忍着,但她也不说话挑明白,她想看看宁珂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
回到府邸后,宁珂径直走向从前居住的厢房。
“陆月,我有话要跟你说。”宁珂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姜多善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看着宁珂越走越快的步伐。
逸仙察觉气氛不对,也惴惴不安地跟了上来。
银光一闪,一柄长枪直取姜多善咽喉。姜多善不躲不闪,抬手握住枪尖,鲜血顿时从指缝间涌出,滴落在地上。
“啊!”逸仙被这一幕吓得失声尖叫。
平常姜多善和他经常话损宁珂,但都是一些小打小闹,从来没有见过宁珂这么生气的,他刚才竟然想杀了姜多善!
“你明明可以躲开的,为何不躲?”宁珂的眼中燃烧着怒火。
姜多善唇角勾起一抹笑,缓缓松开手,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滑落,在素白的衣袖上晕开刺目的红。
逸仙看到姜多善手中的伤痕,心疼不已,他拿出手帕捂住姜多善流血的手,“可儿你太过分了,陆公子送你去梅府,那也不是为你好。”
宁珂冷笑一声,“为我好?把我送入梅府调教,不过是为了你以后的仕途!”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可知我在梅府受的是怎样的折磨?那些夫人让我穿女装、学女红,每日背诵《女戒》,稍有差池便用戒尺责打手心!”
姜多善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问道:“你觉得这是羞辱?”
“难道不是?”宁珂握枪的手青筋暴起。
姜多善的声音很轻,“这天下有多少女子,从出生起就受着这样的调教。她们能受得了,而这些赋予她们羞辱的男人,就受不了?”
宁珂眯起眼睛:“你不也是男人,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可笑吗?”
姜多善道:“我不是男人啊。”
宁珂:“?”
姜多善笑道:“我女扮男装。”
宁珂:“??”
姜多善道:“其实我不叫陆月,我真正的名字叫姜多善。”
宁珂:“???”
这下连为姜多善包扎的逸仙也忍不住惊讶的抬头看向姜多善。
姜多善是女子的事情,逸仙在之前在红鹤楼的时候就见到她为女子的装扮,可是他不知道陆月竟然不叫陆月,而是叫姜多善。
姜多善……
这个名字为何有几分印象,但是又想不起来为什么会有印象。
姜多善晃了晃受伤的手,玩笑般说道:“不是要给我包扎吗,我的血都快流干净了。”
逸仙刚才愣住了,把姜多善的伤口处理到一半就没在继续了,血直接流了一地板。
“陆公子,对不住,我现在马上重新为你包扎。”药箱中的纱布已经用完,逸仙去外边重新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姜多善和宁珂二人,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宁珂收回了银枪,眼神盯着姜多善,仿佛要在她身上打个洞。
“你说你其实叫姜多善是什么意思?”
姜多善道:“姜多善的名字是并不出名,但是你应该知道从前祁国有一支军队叫姜家军吧,我是姜家的小女儿姜多善。”
“哐当。”在外边的逸仙提着的药箱都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宁珂此时也不吊儿郎当了,直立起身子,认真地凝视着姜多善:“姜大将军的女儿?”
姜多善道:“是,姜琥是我的父亲。”
宁珂正色道:“你父亲是个很厉害的将军。”
姜多善翘起嘴角,傲娇道:“我父亲当然厉害了。”
宁珂道:“我少年时就曾听父亲讲述过姜家军的威名,父亲还曾与姜大将军交手,说他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我父亲始终坚信姜家不可能谋反,对你们一家的遭遇很是痛心。不过姜家一家不是都已经被祁帝处死了,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姜多善简单地讲述了与陆照的渊源和关系,宁珂听完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宁珂靠在柱子上,银枪斜倚在肩头,“你做的很对,在羽翼未丰时,就该善用一切可用的力量。陆照虽然是不是什么好人,却是可以利用的,要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可你并没有。”姜多善突然打断他,她走到宁珂面前,两人的影子在地板上交叠。“我们的遭遇何其相似,都是被帝王猜忌,满门抄斩,又都侥幸逃生。”
宁珂有些怔住了。
“但你我选择不同。当初把留你在逸仙身边,一是为了你的安全,二是想看看你会如何选择。”她忽然逼近一步,近到能看清宁珂眼中自己的倒影,“可你在云仙阁三年,明明可以借我之力打探西夷的消息,却什么都没做。”
“我不想再回西夷了。”宁珂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许久未开口。
一束阳光斜斜地照在两人之间,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姜多善盯着宁珂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可你甘心吗?明明没有过错,却要家破人亡。那个昏君依旧高坐龙椅,而你却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姜多善突然握住宁珂的银枪声音轻的像叹息,“宁珂,你真的甘心吗?”
“不甘心!”宁珂猛地抬头,这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恨不得用这杆银枪挑下那狗皇帝的头颅!”
姜多善忽然笑了,伸手拍了拍宁珂的脸颊:“不甘心就对了。我救你不是出什么善心,自有我的私心所在,你要不是什么西夷的将军,我也不可能会去收留你。我有我的仇要报,你也有你的仇要报,现在我需要你作为我身边的一位合格夫人,只要你做到了,西夷那边的消息我会给你打探的。”
宁珂道:“陆月,你收留我不只是是因为要我做你的夫人吧。”
姜多善道:“你说的没有错,我收留你不只是因为需要你做我的夫人,我还需要你西夷飞云将军的身份,所以我会祝你回到西夷,并做回你的西夷飞云将军,但是现在你必须乖乖的等待成婚。”
宁珂道:“好,陆月,我答应你。”
姜多善眨了眨眼,忽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夫人,以后要叫夫君。”
宁珂的嘴角抽了抽:“陆月!”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
姜多善大笑起来,笑声在阳光里格外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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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仙说出去拿药箱却迟迟没有回来,姜多善便起身去寻他
在门口那棵梨树下,她看见逸仙正呆坐着发愣,手中药箱搁在一旁。姜多善顿时明白,逸仙定是明白了她的身份。
“怎么了逸仙?不是说去拿药箱给我包扎伤口吗?我这手上的刀口都快结痂了。”姜多善故意晃了晃受伤的手。
逸仙仿佛刚从梦中惊醒一般,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取出纱布和药膏。
“对不起陆公子,我、我......”
“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姜多善单刀直入。
药瓶地掉在地上,逸仙脸色煞白,“我什么都不知道。”
姜多善唇角微扬,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凑近逸仙,声音压得又低又柔:“是不是知道了我是姜家的女儿……”
“没有,陆公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逸仙慌乱后退,却绊到树根跌坐在地。
姜多善既然敢逸仙面前坦白自己就是姜多善,她就也不怕逸仙知道她就是姜家的女儿。
“逸仙,既然你知道了,我该那你怎么办才好呢?”姜多善拿起药箱中的剪刀在手上把玩。
“陆公子,我真的不会说出去的你相信我。”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逸仙都快哭了,“我,我,陆公子要是怕我说出去,想要杀我,就杀吧,只是请让我先替公子你包扎好伤口。”
姜多善内心暗笑,这逸仙真的禁不起逗。
逸仙颤颤巍巍的为姜多善清理伤口,敷药包扎。
最后一截纱布系好时,他突然道:“陆公子,在我死之前,我有一件很重要事情要告诉你。”
剪刀在姜多善指间一顿,饶有兴趣道:“哦,是什么事情?”
逸仙道:“我曾在一处道观侍奉一位大人。那人见我相貌好,便常带在身边。有回我不慎碰见那大人与一人在密谋如何对付姜家,我心惊将此事暗藏在心里。那位大人有记日志的习惯,我发现他会将日志暗藏于一密室中。有一次我按耐不住,便偷偷进了那密室,结果还没有等等我找到那日志,就被那位大人发现,他让人将我乱棍打死扔进了河里,但我当时还留有一口气,侥幸活了下来。”
逸仙服侍过很多人,男的女的都有,老的年轻的也都有,但那个男人最令他恶心,每每回忆起他那血红的嘴,逸仙就想起那吃人的鬼。
空气安静了下来,梨树叶沙沙落在两人衣襟上。
姜多善道,“你口中说的那位大人,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逸仙犹豫了一下,道:“他是钦天监甘木霖。”
姜多善道:“那你知道和他密谋的人又是哪位人?”
逸仙仔细回忆起那天的场景,来找甘木霖的那男子一看就身份显贵,不过身份显贵的人多了,只是那个人有个非常明显的特点。
“找甘木霖的那个人是坐在轮椅上的。”
“南阳王,他竟然也参与了。”姜多善轻笑。
逸仙小心翼翼地问:“陆公子,你不杀我了吗?”
“傻逸仙,刚才是吓唬你的。”她揉乱逸仙的发丝,“这么可心的逸仙,我怎舍得伤你分毫?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于是,逸仙顶着一头乱乱的头发回去了。
梨树上已经有几个果子成熟了,姜多善摘下来一颗梨子,擦了擦表面便一口咬下去,梨子很甜,中间却有一条白胖胖的虫子。
“坏梨。”
姜多善盯了好一会,将梨子扔在了地上,没一会,蚂蚁便爬满了整颗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