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接下来怎么做?”
副指挥盯着那寂静到令人心颤的山谷,紧锁着眉问道:“怕是有诈。”
“有诈?”指挥冷哼一声,仰头将用于庆祝的酒一饮而尽,毫不在乎的摆摆手,耻笑道:“你来得晚,没见到倒也正常。”
“他们就那么一丢丢的火力在里面缩着不动,刚那几炮下去估计都要没了。”
“可以少胜多的先例不少,这是战场,最忌讳轻敌和自大。”
“你在对我说教?”他冷眼看向下属,怒道:“我又不是没脑子!就那山谷里缩着的几只王八就是山风和自命所有的精兵强将,当然了,也有个莫名活过来的老头子。”
“就那么几个人,至于谨小慎微吗?”指挥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自信,他拍着胸脯昂着头:“那掌权看重咱们,特意从核心技术那运来一批最新的精品武器,随便打打就能赢。”
副指挥闻言,面色瞬间惨白不堪,他一把抓住上级的胳膊,颤声问道:“哪个掌权?”
“还能有谁?那个小丫头啊,程梦烬。”
“哎你一说她,我就感觉我脸上倍儿亮,”指挥笑眯眯的摸着下巴,全然不顾身旁人面上的惊愕,自顾自道:“你是不知道啊,我先是被她请了顿饭,没过多久又被她最器重的助理,也就是明家那被逐出家门的二少爷亲自款待。”
“当时他那态度,不仅十足十的谦卑,而且好声好语的哄着,别提有多爽了。”
他越是回忆,面上的笑容愈是灿烂,而后兴冲冲的大手一挥,高声道:“全体都有啊!换上核心技术的新武器,咱们打完最后一波,回家吃饭!”
此令一下,预料中的激烈攻击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尽的寂静。
一直隐匿着的山风士兵们精准的捕捉下这来之不易的空档,皆是义无反顾的抄起武器纷纷冲出山谷,毫不犹豫的同与尚未做出反应的信风展开殊死拼搏。
喊杀声登时震天动地,炮火与哀嚎齐鸣,局势也在瞬息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抓住了来之不易,求之不得的机会,同样也抓住了胜利的曙光。
未过几个来回,信风原本斗志昂扬的士兵们便纷纷落荒而逃,丢弃全部武装,无视任何命令,只为活命。
属于胜利的欢呼雀跃响彻云霄,心乱如麻的叶逢也在新一刻呆立当场,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喜讯,以为这只是幻觉或是一场梦。
随着周围人的欢呼与祝贺声渐渐传入耳中,他逐渐从呆滞中回过神来。一种难以置信的喜悦开始在他心中蔓延。他缓缓地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眼前的现实。
叶逢的泪水不自觉的涌出,他垂首看向手中的操控器,如释重负的笑出了声,喃喃说道:“赢了……我们赢了……”
“赢了!”同样热泪盈眶的老丁一把搂住叶逢的肩,哽咽道:“这么点儿人竟然就打赢了,你偷偷往他们那块埋地雷了啊?”
“没有,”叶逢抹了把泪,自豪不已的晃晃手里的操控器,面上扬起了从未有过的开怀笑意:“那批武器里我藏了芯片,只要他敢用,我就能让它们当场报废。”
老丁看着叶逢那自信又昂扬的笑容不由得怔愣一瞬,随后他抬手拍拍叶逢的肩,毫不掩饰对他的赞赏,笑道:“娄外楼能有你这样的徒弟,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您与娄大爷认识?”
“何止是认识?我想想啊,”老丁摸着胡子,笑着摇了摇头:“之前在那监狱里听过,他当时顶着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把大部分卧底都挑出来了。”
“你说他怎么看出来的呢?”
叶逢怔怔看着老丁那一张一合的嘴,竟听不到旁的声音。不知名的暖流在心间的萦绕着的震惊中通过缝隙,缓缓流向四肢百骸。
若真如老丁所言,相处甚久的娄大爷不可能看不出自己的卧底身份。
除了他有意隐瞒,再无旁的可能。
“怎么呆了?”老丁在叶逢眼前晃了晃手,提醒道:“咱们要去支援旁的队伍,走吧?”
“没事,走吧。”
“你不逃命,反是来杀我?”曲锦岚紧蹙着眉看向正拿枪对着她的明信成,歪头问道:“你有病啊?”
“我本想着去保护云老,却未曾想他老人家竟然自杀了,”明信成自嘲似的笑笑,却并未放下手中的枪,“曲锦岚,你说这五家里,还有谁能胜任掌权的位置呢?”
“你呗,”曲锦岚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全然不惧,嘲讽道:“机关算尽,舍你其谁啊。”
“我这一生不就是在追求这些吗?我得到它又有什么错误吗?”明信成眼底满是偏执与疯狂,“我……”
“你为了权势与地位背信弃义,抛妻弃子,”曲锦岚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随后格外平静的坐到一旁,面上是不加遮掩的厌恶,“还做你的春秋大梦呢?”
“明信成,你的身后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
“你闭嘴!”
“闭嘴?”曲锦岚垂下眼睫,轻声笑道:“你该停下来了。”
“你如果不这样偏执……也就好了。”
她抬手抹去即将滴落的泪,眸色决绝的看向这爱恨交织的故人,随后毫不犹豫的将别在腰间的枪抽出,将他一击毙命。
曲锦岚迎着漫长的寂静,缓步走到逐渐蔓延开来的鲜血之中,神情复杂的看向明信成的尸体,多年来的爱恨在此刻分外具体。
她静静看着他,呼出的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与释然:“可惜没有如果。”
“我们的仇终于是结束了。”
“你该下地狱了。”
“人渣。”
踽踽独行二十余年的曲锦岚终是卸下了沉重的担子,枪声响起的瞬间,她为惨死的父兄报了仇,为受到利用的曲家报了仇,为多年前受到无限欺骗与伤害的自己报了仇。
可唯独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明续。
她亏欠的实在是太多了。
“明哥,”范宇华匆匆赶到明续身边,急道:“山风那边来支援了。”
“原计划。”
“没法执行了哥,咱最后备用的顶级武器全都突然报废了,咱们眼下虽说是人数上较有优势吧,可最核心的问题,咱们菜啊。”
听着范宇华焦急不已的絮絮叨叨,明续眉头一挑,瞬间反应过来前来支援的是何人。
他先是因叶逢平安而松了口气,却又因局势的转变再度蹙眉:“信风那有新消息吗?”
范宇华闻言,全身猛地一僵,他下意识逃避明续的视线,胡乱说着:“没,没有。”
明续抬手敲敲桌面,平静的复述:“信风的新消息。”
“您的父亲,”范宇华憋红了脸才将情报艰难挤出,声音却细若蚊蝇,“不幸遇难,大概率已经……”
“死了?”
“啊?”从未想过明续竟会是这般反应的范宇华怔怔点了点头,应道:“嗯。”
“谁干的?”
“目前不知。”
明续深深呼出口气,偏头看向温室的方向,一时陷入沉思。
眼下云怀本无端失踪,本来身居首位,理应代替云怀本执政的吴隽竹却一口回绝;白沁芸素来是曲锦岚最坚实的后盾,白家的立场自然不必多想。
而王霏燕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力排众议,带着王家全部的力量倒戈至山风。
只有明信成。
也只剩下明信成还怀着虚无缥缈的春秋大梦,幻想着登上所谓权力的顶峰,成为无人能及的存在。
可如今他的身死,便意味着信风这具空壳压在了明续一人身上。
战,则负信仰。
不战,则负黎民。
“你想活着吗?”半晌,明续缓缓开口,偏头看向正小心端详着自己神色的范宇华。
范宇华被问的一愣,呆呆点头:“当然啊……不过能为信风捐躯,吾辈也在所不辞!”
明续平静的看着他,倏地一笑:“我想同你讲些事,劳烦你听听?”
他缓步走到窗前,将视线放置不远处已然准备就绪的山风盟军,声音极轻极缓:“我其实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
“作为儿子,我恨我父亲,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我久不相见的母亲;作为兄长,我没能保护好弟弟,让他死在绝望与崩溃之中;作为爱人,我非但没能帮到他分毫,反是让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分心来安慰我。”
他将头垂下,带着无奈与自嘲继续说道:“我没有过人的胆量与能耐,也没有不屈的傲骨和信仰,如果我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家庭里,也许我只是芸芸众生里最不起眼的一粒沙。”
范宇华怔愣着看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明续叹息着直起身,神色疲惫的耸了耸肩:“眼下我又担上了信风的归路,我何德何能啊?”
“你为什么要……这样否定自己呢?”
范宇华满是不解的向前几步,义正言辞的同他说道:“我刚来接替你的时候,四队的所有人都在盼着你再次回来,他们对我不过是表面功夫。”
“当时我很气愤,我不能理解他们怎么会肤浅到只看脸、看地位,却不管实力呢?”
他抬手拍拍胸脯,语气中竟染上哽咽的意味:“可如今,错的不仅是我,还有你。”
“我们都把你想的太轻太贱了,你并非一事无成,老刘走之前和我说的……是叫桃源吧?单凭它,你就不能说你自己没有价值。”
两人对视半晌,随后皆是一笑。
明续迈着极为平稳的步伐,坦然的踏上通往自由的路。
而立在终点的,则是叶逢。
他们站在彼此的对岸,处于敌对的阵营,却怀揣的同样热忱又真诚的爱意与信仰。
相顾无言,万千中预想中的结果,消散在最终的枪声之中。
……
“我说你当时真够心狠的,说开枪就开枪啊?”头发已然半白的明续缓步坐到叶逢对面,端详着棋局,故意问道。
叶逢勉强的掀起眼皮赏他一眼,拾起黑子放下,淡淡道:“隔三差五就问一次,你也不累。”
“这叫人逢老年忆往昔,这可是我这么多年唯一心痛的事儿,”明续不顾叶逢的眼神里的警告,反手夺过白子,占着优势乘胜追击,“前脚还说着要同我殉情,后脚就毫不犹豫开枪,果然啊……”
“爱都是假的,”叶逢熟门熟路的接上明续未说完的话,起身没好气的踢他一脚:“起来,芽芽和李安衾这俩丫头今天要来问问光阵的事儿,你去买点他们喜欢吃的零食回来。”
“一个两个都成年了,还吃零食呢?”明续嘴上虽反驳,可行动上却真实的很,“她俩最近研究什么呢?”
“联合一众有志青年,准备灭掉变异体。”
“挺好。”
“赶紧去,一会儿人来了。”
“好好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