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演奏一曲,让我等也见识见识黎国礼乐的风采。”
话音刚落,就有黎国使臣冷笑着出声:“呵,我家殿下何等尊贵,如何……”
话没说完,就被身旁的人给了一肘子,痛得发出一声冷嘶,另一位使臣笑盈盈地接过话头:“这位大人还请见谅,我国全民尚武,于礼乐一道不如大炎多矣!不过,今夜确是难得,不如这样,贵我两方各出几个人选,来一场角抵戏,点到即止、再添上几个彩头,既不失了和气,也算是为了今日的宫宴助助兴。”
这下轮到大炎这边的人面露难色了:谁不知道黎国的人在马背上长大,看看那体格子,自己这边的武将看上去就比人家瘦弱些,再加上用兵厉害未必就擅长角斗,有王中远那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在前,这要是再输了,再把陛下气个好歹出来。
见气氛有些僵持住了,章延康主动笑着解围:“诸位无需如此,若非手腕有伤,本殿倒也不介意班门弄斧,博诸位一笑。这样吧,早就听闻贵国宁王殿下佛法精深、超凡脱尘。再加上近日我国上下亦有不少人皈依三宝,我对此也颇感兴趣。时辰尚早、光喝酒也无聊。不如就和宁王殿下辩一辩经,正好也请殿下为我指点一二迷津。”
……
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宋君谦正在扣合念珠的手僵住了,随后便是满脸无语,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他安安分分地喝酒吃菜,不说一言不发吧,对于他们之间的交锋也是从头至尾不曾参与其中,把他牵扯进来作甚?
还有这个黎国的四皇子是不是有病?宴会之上谈什么佛法,辩什么经义?生怕他这个皇室异类还不够出名?今晚过后,怕不是全天下都知道他这个‘念经’王爷了。
甭管上面那位怎么想,大皇兄想要拆了他的王府、烧了他的经书的心思怕是真要按捺不住了。
虽然不甘愿,到底来者是客,宋君谦还是对他一颔首,表情略带疑惑:“本王痴迷佛法,是因为年幼时身体不好,得高僧指点,言说身具慧根、与佛有缘,才离宫多年追随师傅修行。贵国民风如此酷烈,竟也盛行佛法,确实令人意外,四皇子既然对此感兴趣,岂不知佛法最忌杀生?与其浪费时间和我这个半吊子探讨经义,倒不如劝黎皇放下屠刀、休养生息,这才是善莫大焉。皇子能因此立地成佛也未可知啊。”
他这人,不论话语中夹带多少枪棒,表情永远云淡风轻,甚至还有些发自内心的疑惑。就是这种疑惑更是气得章延康掩在桌下的手指都有些发颤。
忒气人!
见他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炎国君臣们倒是心情甚好。
该!让你惹他!
反正宁王殿下的佛法精研到什么程度,他们是不太清楚,但这张嘴啊,可是早就见识过了!
别说,这张嘴喷出的刀子扎不到自己身上,不仅不疼,还能美滋滋的看热闹。
就连一直觉得自家弟弟太过于脱离红尘,不喜他修习佛法的太子和靖王也忍不住双双弯眉,元和帝更是暗自点头:关键时刻,君谦的这张嘴啊,还是可靠。
章延康不用看也知道这些看热闹的人是什么表情,勉强维持着体面:“宁王说笑了,父皇他既是君又是父,岂是我能置喙的?”
“哦?到现在还拘泥于这些凡俗礼节,四皇子向佛的心不够诚啊!”
好好的龙子龙孙不做,谁要一心向佛?以为谁都跟你这个奇葩一样?这不就是想拿这件事作个筏子吗,但凡你会点其他的,自己也不至于把话题往这方面引! 章延康心里暴躁,脸上还要带着微笑
“受教了、受教了。宁王殿下果然佛法精深,延康自愧不如,只是佛祖普度众生,殿下看低我黎国百姓,却也是失了佛性吧?”
“本王只是不解,贵国民众若是信佛,为何杀起人来眼都不眨?士卒们在我国土地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王公贵族更以□□他人妻女、虐杀青壮为乐,贵国军队所至之处,更是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如此畜生行径,称之为人都勉强,还念经信佛,念的是杀人经,拜的是杀生佛吗?”
“在下好言好语请教,宁王殿下却如此恶语伤人,岂不失了你大炎礼仪之邦的气度?”
“听闻黎国国内最不屑的便是这礼仪二字,今日四皇子以此为矛来指责于我,怕是站不住脚吧,况且本王所言句句属实,何曾有半点污蔑?是贵国不曾对我手无寸铁的妇孺举起屠刀,还是不曾将村庄屠戮一空后付之一炬?四皇子,我西北上百个村庄成了鬼蜮,被你们挖坑活埋的万人坑内还有无数冤魂不得解脱,定远城外更有你们堆的京观,累累白骨,曝露于烈日黄沙之中。如此行径,还想与我探讨佛法?尔等也配?”
“宁王爷,两国交战,各为其主!王爷这话实在有失公允!何况军队铁骑之下,哪有不伤人的,难道你大炎的马蹄之下就不曾踏过我国士兵的尸骨吗?”眼看着自家皇子落于下风,炎国君臣脸上也渐渐浮起愤怒之色,黎国使团的副使暗道不妙,赶忙站起身来帮腔。
“这位使臣,你也知道我大炎铁骑之下是你们士卒的尸骨,我军将士长刀所指可不是无辜的平民。”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两国交战,哪里有什么无辜百姓?”
“所以我说,贵国实在没有必要念经拜佛。”
“宁王爷,我敬你是名僧高足,慈悲为怀,如今看来王爷盛名之下、不过尔尔,”章延康收拾好心态,平息下因着对方的语气陡生的无名之火,冷笑着对宋君谦一拱手:“你只看见贵国的将士白骨成堆,难道我黎国士卒不曾留下斑斑血泪吗?佛说众生平等,看来王爷念得经再多,也不曾修得一颗佛心。”
“强盗到你家烧杀抢掠,你还要我平等的对待他?这等佛心,我怕是下辈子也修不成了。就凭贵国如此行径,还要慈悲为怀,便是佛祖也做不到吧?若是四皇子当真能有这般胸怀,本王甘拜下风”
“呵,宁可让火烧三丈,不让口舌伤一人,宁王如此言语无忌,就不怕造下口业吗?”
“四皇子倒是舌灿莲花,却也不曾对我大炎百姓怀过半分菩萨心肠。”
……
对,就是这样,继续吵起来!
他们这般针锋对麦芒的对话,酒宴上大炎的官员们简直听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再加上自己这边又不落下风,恨不能给宁王殿下助威呐喊,平日里再怎么沉稳自持的官场大佬们与同僚对视都按不下上扬的嘴角,只好借着饮酒遮掩一二。
见他们如此得意,黎国一行人更加憋气,就连章延康也有些懊恼:本以为炎国的皇子中,宁王声名最是不显,又因为对方也行四的微妙,才选他作为踏板,谁知道这位如此能言善辩,一张嘴说出的话十足的噎人,倒叫他有些下不来台了。
“早就听闻大炎官员雄辩无双,如今看来宁王殿下亦是口若悬河,果然不愧是大炎的亲王”见自家皇子挂不住面子,身为副使的其木格自然要站出来帮腔,奈何他虽然有一肚子的脏话想要说,却又怕说出来不好收场,搜肠刮肚了半天也只憋出了这句不轻不重的废话。
宋君谦自然猜到对方想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不过反正当着众人的面也说不出来,反而只能让自己更加憋闷,他也就权当不知。施施然饮尽了杯中的酒,端的是气人!侧目时,又恰巧看见林文辛嘴角尚未掩下的笑意,心情大好,语气也轻快了三分:
“这有什么奇怪,本王虽然口拙舌笨、不善言辞,但我朝诸公俱都能言善辩,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习得了三两分。倒是贵使团之中大多言辞颠倒、语不达意,才更令我吃惊。”
他这话一说,黎国使团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家这边先就忍不住了——谦虚了,宁王爷实在是谦虚了!就这位前几日在朝会上舌战群儒、大杀四方的样儿,怎么也和不善言辞这四个字搭不上边啊。
不少言官更是汗颜,只能掩面自叹,就连皇室中人的脸上也是欲言又止,神色十分精彩。
“我黎国勇士确实拙于空谈阔论,不及王爷多矣”其木格也不管炎国君臣的窃窃私语,不怒反笑,“但若说弓马娴熟、骁勇善战,却是放之四海,也无人可堪一比!不知王爷可有异议?”
宋君谦也敛起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其木格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骄傲,才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冷嗤了一声:“啧,看来副使大人的酒量也不过尔尔啊,才饮了几杯,就开始酒醉说起胡话了。听大人这番话,本王还恍惚以为此刻大摆宴席的不是我大炎的乾德殿,贵国一行人也不是跋涉千里,由皇子带来了国君亲笔所写的国书以求两国和谈呢!黎国勇士、勇猛无双?大人如此自傲,不知灰溜溜逃至天山之外的黎国大军,还有现下正在我各级州府大牢里做客的将军权贵们,可敢承担这个名号?”
“宁王爷!”
“怎么?大人还是不服气?”宋君谦脸上笑意更甚,“贵国疆域辽阔、草肥水美,养得战马膘肥体壮、四蹄如飞,确实令人钦羡;贵国百姓自幼学习骑射、长于马背,论骁勇善战,也的确是当世难逢敌手。只可惜如此组合,依旧是被我大炎战士打得狼狈溃逃。主将被请至盛京做客不说,大人您,不也为此远赴京城,在这乾德殿与我们一同饮宴吗?”
“宁王殿下实在是欺人太甚!”其木格终于忍不住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手指着宋君谦,胸口还在急剧的起伏,也是气得狠了:“莫说胜负乃兵家常事,纵然此次炎国占得上风,难道王爷就敢保证从此常胜不败吗?诚如您所言,两国兵戎相接,苦得乃是百姓;这数十年战火之下,贵我两国俱是不堪重负。而今我国势弱,虽然武将仍然请战,但国君不忍再让大好儿郎血染疆场,不欲再起干戈,因而亲手书写国书,命四皇子与我等觐见大炎之主,重修两国之好。我等一腔赤诚,王爷却恶言相向,实在有悖皇室气度!”
“这就对了,我自幼离开皇室,行走乡野,因而习得一身草莽气,自然谈不上什么气度。不过,贵国使团特地选我来做这个搭话的筏子,不也正是看重了这一点吗?”见其木格想要辩解,宋君谦直接一挥手:“副使大人无需多言,我是个粗人,咱们还是直来直去的好,正如大人所言,你们此行是为了和谈而来。既是如此,就直接放在明面上来谈,也省得用什么礼佛、辩经的名头,平白让人恶心!”
说到这儿,竟又莫名笑了一下。他本就长得丰神俊朗,只不过向来低调,常常隐身于诸位皇子之后,让人忽视。此刻在灯光下笑着摇头,倒是令不少人暗自称赞了句好相貌。
看到这些人脸上的惊艳,靖王才觉得心里气顺了一些:他就说嘛!君谦长得这般好看,品性又是一等一的,只不过是不愿插手政事、脱俗出尘了些,别以为他不知道在座的十有八九都在背地里说过君谦的闲话,还不是这些人有目无珠!
自觉自家弟弟出了一回风头的宋君起心情大好,与含笑回头的太子对视一眼,也笑着举了举杯。
不过宋君谦的这个笑,落在黎国人的眼中可就面目可憎了起来,章延康用手抚上胸口:这厮估计又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了。
果然,宋君谦特地朝着他看了一眼,开口道:
“本王虽然学艺不精,但于超度亡灵一事却颇有心得,若是四皇子觉得定远城外黎国士卒的亡魂不得解脱、难以归乡,贵国上下又无颜面对、束手无策的话,本王倒是不吝与四皇子走上这么一遭,在这宴会上坐而论道有何趣味?到了边关城墙上,你我各自念诵《金刚经》,送亡魂安息才算得上功德圆满。若是四皇子觉得本王修行不够、道行不深,京郊奉国寺还有不少得道的高僧,最是慈悲!此番带上他们一同前去,定能事半功倍,包教黎国那些为了权贵们一己之私、命断他乡的冤魂们,叶落归根、魂归故里。”
话音刚落、酒席上顿时传来一片呛咳之声,连坐在高位的帝后二人都忍不住用衣袖掩住了嘴角。
这话可忒损了啊!一众官员暗自咋舌,同时又忍不住美滋滋:幸好被宁王这张嘴扫射的不是自己啊,哎呀!看着对面堪称五颜六色的脸,这早就凉透了的菜,也别有一番滋味呢!
这脸上明晃晃的看热闹之意,黎国使团又不是瞎了,当然能看到,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脏话,偏偏这个场合说话做事又不能出格,章延康艰难维持着礼节性的微笑,实则已经不想说话了,身为副使的其木格只好顶上,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只好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宁王殿下真是菩萨心肠,在下佩服、佩服。”
啧,这战斗力!
宋君谦看着他们笑得比哭难看,无趣地一挑眉:不及朝堂上言官的三分功力。再一看其中有人甚至涨红了脸,心下更是摇头,身为使臣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