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为超品王妃竟连装也不装个样子,毫无容人之量,你也是个没出息的,就知道纵着她,也不为自己着想!孔家?孔家又怎么了,他孔家的姑娘如此做派,也不怕连累了族中的姑娘!”
“母妃,这……”听到这儿,宋君起也知道自己理亏,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己和王妃本就是一场错误,王妃心中已有恋慕之人,偏偏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娶了她,新婚之夜又太过荒唐……这些年,她困在深宅、郁郁寡欢,以致于常和青灯古佛相伴;因着愧疚,自己也一直打着掩护、放任自由。
本是王府后院的私事,本以为自己扛着点压力,再加上这一代成亲的皇子大多子嗣艰难,太子至今也不曾有一儿半女,父皇也没有太过催促,终究还能蒙混几年……世道如此,这本是他们夫妻之间你情我愿的事情,若为此连累了孔家未出阁的姑娘们,实在是让人于心难安。
不然,还是想些自污的法子,总不能白白牵连了无辜之人,至于有损名声,终究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他人,但若是能因此打消母妃推他夺嫡的心思,倒也不失为两全其美。
“母妃,此事说来全是我的过错,新婚之时恰逢黎国扣边,政务繁忙,实在是冷落了她。这几年时局艰难、朝堂上人心惶惶,为了安抚百官也为了做出一番功绩得到父皇的赞赏,儿子实在是在政务上耗费了大量的精力,说一句旰衣宵食也不为过,哪还有心思留恋温柔乡?我们夫妻不常相处,哪能绵延子嗣?这哪是她一人能说了算的,何况又是我有错在先,如何能将这算作她的过错?”
“前几年战事吃紧,国库空虚,连父皇都奉行节俭,更是一连停了几届的选秀,我身为人子,哪能越过他?”孔氏性情贤淑,岂是那种容不下人的妒妇?王府内不进新人,也是我的意思,她一介女子自然也违逆不了。”
“这两件事都是时局所逼,也是我有负于她,却又让她背负了恶名,儿子实在是没脸责怪,更不好在此刻纳些新人给她添堵。现在战事平息,日后定然会有好消息的,还请母妃不要心焦,照常度日,保重自身。”
他明知自己与王妃之间并没有受到时局的影响,但真正的原因实在是说不出口,也怕传出去王妃就真的没了活路,也只能胡乱拉扯了一番,为防母妃还要纠缠,只能把孔相也搬了出来:
“何况儿子和太子争夺,还需要孔相多多出力。正用得上他的时候,如何能慢待了他的女儿?”
果然,一提到夺嫡的大事,程思兰就不吭声了。想到孔寒毕竟官拜相位,门生故交们也是不小的关系网,自家儿子还真的要多多倚仗,她便把想要反驳的话咽了下去,只不过心气还是有些不平,难免带了几分抱怨:
“男子忙于正事,哪有那么多精力在后院里牵扯?她既嫁给你做了正妃,理应把这一切事物打理得明明白白的。你这个亲王这些年也没个子嗣,她哪能在一旁看着,早就该私下里为你选几个女子开枝散叶了。绵延子嗣,人之大伦,只要办得不出格,我倒要看看谁敢对此指手画脚?就是你父皇心里也是盼着的,断断不会指责于你。说来说去,你膝下空虚,还不都是她这个正妃的错?你堂堂亲王,后院如此空置,难道就光彩么?”
后院干净不光彩,难道要像他父皇一样左拥右抱才行么?宋君起暗自腹诽,却又拿自己的母妃无可奈何:
明明同是女子,自己年幼时也常常听到她在耳边抱怨父皇多情,自哀年老失宠;怎么等自己成了亲却恨不得塞十个八个伺候的女子进自己内院?
嫁做人妻,难以容忍丈夫的花心;等做了母亲,却又不允许儿子专情。这真是……
女子何苦这般为难女子?
试问这天下女子有几个能心平气和的看着丈夫拈花惹草?纵然有也不过是强自咽下苦涩或者干脆就不在乎这个人。更何况在男子点明了不愿再纳二色的前提下,又有谁愿意往家里引来几个麻烦呢?
“母妃,你这话就太偏了,我不愿沉迷女色,哪里算得上她的过错?此事因我而起,反教她担了恶名,甚至连累了孔家未出阁的姑娘,是我对不住她。”
宋君起也知晓程思兰听不进去,果然话音刚落,对方就一脸不忿想要反驳。他在后宫也不便耽搁太久,实在不愿意再听些车轱辘话,索性一挥手,把话题扯回林文辛的身上:
“至于林将军,无论父皇是否有意愿赐婚,也无论他属意哪个皇子,总不会是我这个成亲多年之人,母妃方才的话我权当没听过,还请日后断了这个心思,莫要再痴心妄想!”
“嗳,我儿身份贵重,是陛下长子,还配不上一个名节有损的女子么?她征战多年,一身的煞气,若不是立下这等功劳,我还怕她冲撞了你呢!”
“身份贵重?再贵重的身份,也抵不上她立下的功劳!除了储君,谁有资格让她为侧?”宋君起一摆手,双眉紧锁,直勾勾地盯着程思兰的眼睛“什么长子、嫡子的,父皇的儿子多的是,谁能得他几分在乎?”
见她似要反驳,说些自己早已听到耳根起茧的老话,他直接摆手打断道:“母妃也休要再提父皇对我的看重,太子可是中宫嫡子,自幼在他跟前长大的,现在还不是被他猜忌得离了心?母妃是聪明人,既然知道这后宫内处处陷阱、暗箭难防,便该明白最是无情帝王家,此后需得谨言慎行,莫再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不是的,你父皇他,对我还是有情的……”
见程思兰还是听不进去自己的话,宋君起也是一阵无力,只觉得好笑:有情?有什么情?
或许自己未出生,他还不曾登上大位之时,对着一直陪伴着的母妃还有过半分真心;登基这么多年了,早就把心思放在了新入宫的美人身上了。
若他顾念旧情,皇后对他助力良多,怎么会还把她的亲妹纳入后宫?若他顾念旧情,怎么会知天命之年还想着大肆选秀,后宫内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若他顾念旧情,这些女子无论位分高低,总归是和他有过一段情缘的,怎么会对这后宫内多少芳魂香消玉殒、多少无辜含冤惨死的现状冷眼旁观?
更有甚者,身为人子。自己本不该这样恶意揣测亲生父亲,但这些年的相处,早就看清了他的为人:这人根本是没有心的!他不在乎后宫内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也不在乎自己的子嗣为了皇位不折手段、铲除异己,更不在乎有多少无辜之人会为此丧命。
他只自得于花一般的女子为了在这后宫生存,为了宫外的母族,向他摇尾乞怜,争得头破血流只为他兴致来时的一次宠幸,什么世家贵女、将门虎女、清贵才女都只不过是他掌中的玩物、消遣。
他只自傲于大权独掌、江山安坐,冷眼看着底下的儿子们为了得到他的青眼,为了那触摸不到的至高之位,无所不用其极。趴在他的脚下讨好,最好拼得刀剑相向、六亲不认,只剩下他可以倚仗。
至于其他人,在他眼中更是如蝼蚁一般,几曾放在眼中?便是满朝文武、皇室宗亲,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个工具罢了,百姓?百姓只不过是地里的野草,他踩在上面都觉得脏了脚!便是野草死了一大片,又算什么?总会有新的长起来!
正是因为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自己心中的孺慕之情早就不剩多少了,正是因为知道他是这样一个父亲、这样一个帝王,所以在他看向太子的目光越来越冷,像淬了毒一样的时候,自己才心甘情愿装作要夺嫡的样子,站到台前,和太子打起了擂台。
不是他看重自己的身份、也不是他发现了自己的才干,他只是要扶持起一个或者几个皇子,给太子造成威胁,从而平衡朝堂上的势力,不至于影响到他的地位。
自己站出来,也不是真心要逐那个位置,只是这么多年看多了他做的荒唐事,不能再让下一任君主随他心意挑选。当今太子贤明仁德,若能继位,定然可以一扫颓势,让大炎蒸蒸日上。眼见着好日子就在眼前,怎能让这样的储君因为他的一己之私,陷入深渊?
父不慈、子不孝,都说血浓于水,可如今的他都不得不承认:皇室之中无亲情,母妃比自己多活了这么多岁月,竟然还相信一个帝王的真心、真情?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
想到自己这些年的隐忍无奈,憋屈愤懑,宋君起心中掀起阵阵波涛,胸口热气上涌至眼眶,几乎忍不住要落泪。偏偏为了不让母妃担心,只能强自咬着牙按捺住,好一会儿才平息了下来,只是张口时嗓子还带着几丝暗哑:
“母妃既然知晓父皇对你有情,更该明白眼下乾坤未明,事事都莫要争强冒尖。我在前朝已经足够高调,此刻若是再求娶平西将军,无异于火中取栗。母妃知晓平西大军的军权重要,这朝堂里难道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吗?且不说皇后和太子可会坐视我得此助力,便是父皇也会因此心生疑虑。军权二字,儿子现下万万不能染指!”
“行伍之人性格最是耿直,若见我以侧妃之位迎娶,怕是要记恨我辱没了他们的将军。求娶林文辛,不仅阻力重重,更会引来不必要的猜疑和敌视。且不说父皇会不会同意,便是同意了,与我而言也是弊大于利。费了这般气力,到最后鱼没吃着,反惹了一身腥臊,这又是何苦来哉?”
“母妃,孩儿与您交一句实话:林文辛这个人,我是万万不会碰一根手指的。往后无论何人,哪怕是父皇,来试探您的口风,您也千万不能漏了馅,只管搪塞过去就是。这个泥塘,咱们娘俩,绝对不能趟!”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严肃,脸上更无一丝笑容,语气说不出的郑重,便是程思兰也被唬了一跳,被他气势所摄,不自觉地跟着点头:
“好了,我知道了,以后不再议论此事就是了。”
随后又自觉失了做母亲的威严,找补道:“我又不是个痴人,你解释的这般清楚,我还能再犯糊涂不成。你啊,母妃活了这么多年,做事什么时候出过差错,你就放心吧!”
见她真的听进去了,宋君起也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僵硬的脊背慢慢放松了下来,脱力似的靠在了椅背上。
他也不顶嘴,只笑着一努嘴,引得程思兰好气又好笑,佯装生气的指了指他。
一时间芷兰殿倒真的有了几分寻常母子间的和谐、温馨。
说笑了一会儿,赶在红日西沉前,婉拒了程思兰留他用膳,宋君起一直到走出宫外脸上都带着笑意,直到坐进了王府的轿子里,面色才沉了下来。
回府后,一个人在书房枯坐良久,直至晚膳前,才将贴身侍奉的雁回打发出去帮他传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