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说嘴?被我查到了之后,直接扔进牢房里,好好给他们漱一漱口!再说了,我和林将军本也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平日里深居简出、从不参与什么宴请、诗会,这些人哪就看得出我们夫妻感情不合了?他们还能趴到王府房梁上偷看不成?”
“你就犟吧!”宋承源这下子是真被气着了,指着他的手指都不由微微发颤,好半晌才冷静了下来:“你还能瞒一辈子不成?”
想了想,发现对这头犟驴讲不通,只好又放软了语气:“君谦啊,他们武安侯府的事,你也知道,只要一想到怀忠还有他的独子血染边关,连尸首都没能运回京城,我的这个心啊……这些年一直就梗着,后来你也知道了,侯夫人没能经受住打击也随他去了,林氏一族的其他族人为了阻止黎国鞑子南下尽皆丧命……”
“好容易剩了林文辛这个独苗苗,本领高强、弓马娴熟,打退了敌兵,为族人报了仇,可偏偏她又是个女子!朝中的这些人你也是知道的,尤其是那帮御史言官,眼里是最掺不得沙子的,哪里能容得下一介女流和他们同朝为官,甚至加官进爵、青史流芳?我这个做皇帝的,也为难啊!”
宋承源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宋君谦一眼,见他面色平静,实在看不出半点动容,心里也有些恼怒,但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是强撑着继续往下说:
“黎国使臣那次晚宴你也在场,虽然后来章延康推说是酒后失言,但入了那些人的耳朵里,哪肯善罢甘休?我不赐婚,难道要任由他们上奏将林文辛送去和亲吗?不谈此事能不能成,便是在朝堂上听到这种言论,我都觉得污了耳朵!他们林氏一族的英魂可还在天上看着呢!”
“君谦啊,不是我硬要将你们凑做一对,只是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那些世家大族是什么德行你心里也知道,纵然强行赐婚,只怕日后也不会对她有个好脸色,内宅之中磋磨人的手段才真是防不胜防呢。只有你,谦儿,只有你!虽然这些年你无心正事,在京城里名声并不出众,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性格温和、为人豁达,定然做不出私下里磋磨妻子的下作之事,再加上她这些年东征西讨,定然已是身心俱疲,宁王府不理俗事,正好供她修养身心。最重要的是,你是我的儿子,只有把她许配给你,我才能放心,只有她日后过得顺遂,我才能对得起林氏满门忠烈!谦儿,你明白吗?”
他的这一番话当真是情真意切,说到最后甚至眼圈都有些泛红,但宋君谦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些想笑:
这么多年,自认也看透了眼前这人的几分本性,心疼林文辛是假,权衡利弊、朝堂制衡才是真。
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他的一己之私罢了……
只是,毕竟是一国之君,谁又能在明面上忤逆他的意思呢?
“父皇一片爱护之心,实在令人动容,儿臣定然将此番话铭记于心,等见到林将军后,再好好和她诉说一番,想来她心中也会感激不已。”宋君谦叹了口气,深深施了一礼,“儿臣明白您的意思了,此后必定日日提醒自己,绝不让她受了委屈。”
“你明白就好!她在边关做主惯了,性子难免冷硬,你要多多关心才好,再加上这么多年刀头舔血,行为若有什么出格之处,你也要多多包容。至于其他的,她一下子从手掌生杀大权的边关统帅到嫁做人妇,难免不太适应,更需要你处处体谅。女子历来心软,你以真心待她,自然也能得她真心对待,久而久之也就安心与你过日子了,等到你们再生下一儿半女,那边关的硝烟自然散去,日子只剩下幸福安稳,如此一来,我也对得起他们林氏一族了。”
对得起,如何对得起?
见他依旧拿为国捐躯的林氏先烈作筏子,惺惺作态的样子,宋君谦咬紧了牙关,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心中怒火冲天:
将人家功劳盖世的女儿革去一切官职,收缴所有的军权嫁做人妇,让武安侯府从此再没了主事之人,林氏一族断绝了香火血脉,这叫对得起?
将她嫁入皇子府邸,自此再难从皇城漩涡中脱身,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这叫对得起?
字字句句让自己绊住她的一生,再用孩子困住她,从此安心做一个贤妻良母,这叫对得起?
抹去她的功劳、折断她的志向,还美其名曰为了她好,当真是让人恶心。
宋君谦越想越气,甚至对自己也起了强烈的自厌之情,宋承源是始作俑者,自己竟也成了帮凶。若日后他们两人心意相通,真成了恩爱夫妻,是不是林将军就再也脱逃不得了?
万一再有了子嗣,她的一辈子是不是就真的要如这些人所愿被困死在后宅之中。
自此世人只知道她是宁王妃,却忘却了她曾经也是浴血八年、力挽山河的平西将军了?
是不是再过些年头,林氏满门的功绩也只剩下史书上的短短几句,而她因为女子的身份甚至都不能在上面留名?
自己是不是真的害了她的一生?
想到这儿,宋君谦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嘴唇哆嗦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宋承源见他神色有异,想要询问的时候,恰巧德全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得到允许后,手捧着一盘鲜果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也借着这个机会,宋君谦定了定神,收敛了面上神色,再看,又是一副恭谨、平和的样子了。
“你……”宋承源看着他面上无一丝不妥之处,有些怀疑自己刚刚是眼花了,此刻德全又在这里,虽然为人信得过,但有些私事到底不好当着面说,想了想自觉方才说得已经足够,便挥了挥手:“行了,你在这儿耽搁的时间不短了,一会儿还要陪着林将军去见见你的母妃,就先退下,去御花园里寻她去吧。”
“是,儿臣明白了。”宋君谦知道他目光带有几分怀疑、打量,只怕刚才自己心神激荡之下露出了些许神色,现下他让自己退下,自然合了心意,只是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弯身行礼后就准备告退。
偏偏一抬眼,正好瞧见德全总管手上捧着的果盘上,有三只拳头大的鲜桃,通体粉白,桃皮上还带着清洗后沾的水珠,看上去实在馋人,他自己并不爱桃,但此刻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宋承源的话心气不平还是脑袋里突然断了根弦,鬼使神差地一伸手,在其他人的目瞪口呆之中,理直气壮地拿着一只鲜桃离开了。
直到他连人影都看不见了,宋承源还没回过神来,良久才看了一眼德全,不确定道:“我方才是眼花了吗?”
德全哪敢搭话,只好陪着笑,顾左右而言其他:“宁王殿下果然是赤子心性,不拘小节。”
屁个赤子心性,分明就是偷拿了自己的鲜桃!宋承源反应过来哭笑不得,不过是只桃子,堂堂亲王做出这等不得体的事来!难道自己平时缺了他的?
但不得不说,这些年宋承源积威甚重,又因为一些原因与这些子女们关系愈发说不清的复杂难明,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等寻常父子间的打闹、玩笑,一时间又有些想笑,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笑骂道:“德全,你去库房给宁王装上一筐鲜桃,等他回府后,安排几个人亲自送到王府,让他和林文辛出来谢恩,再好好地和宁王妃讲一讲他今天干得这些事,臊一臊他!”
“嗳,奴才记下了,马上就去办,包管挑得都是又大又好的鲜桃,再亲自给宁王送去,等回宫来,再给您讲讲稀罕。”
“你啊,就这么办!”
撇下这边打定了主意,笑闹了一气的主仆二人不提,宋君谦到御花园找到林文辛的时候,历来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的林将军,眼睛蓦然就亮了,脸上的期待抑制不住,整个人都透露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知道自己耽搁的时间久了,不善与人交谈的林将军在这段时间里怕是十分煎熬,宋君谦轻咳一声,忍住笑意,对着皇后行礼:
“母后,儿臣来迟,有劳您了”
“无妨,我久居深宫,难得知道宫外的事情,林将军和我讲了些边塞的风土人情,十分有趣。”皇后自然也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心里很是欣慰,知道他们与自己相处不自在,索性一摆手:“时间不早了,还要去你母妃那边请安,我就不留你们了,等日后得闲,再来我宫中坐坐,坤仪宫别的没有,茶点却是出挑的,林将军到时候正好尝尝和定远城的有什么区别。”
“母后宫里的点心自然是难得的,到时候儿臣也免不得厚着脸皮去讨要几块了。”
“你啊,都成亲了,还说些孩子话,快带着林将军去长秋宫罢,免得让你母妃久等。”
“是,如此儿臣等就先行告退了。”宋君谦听见这话,也长出了一口气,想了想母妃应该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也不再多加客套,拉着林文辛对皇后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就先行离开了。
此后二人的长秋宫一行,更是轻松自在,纪静娴性子恬静,又真心怜惜、钦佩林文辛,对她的态度自然亲切和蔼的不行,丝毫没有摆架子,长秋宫上下更是个个脸上都带着笑容、
难得的喜事让这座有些冷清的宫殿都热闹了几分,在这种环境下,两个人的心情都很放松。
就连林文辛一直端着的后背也渐渐放了下来,见她们相谈甚欢,宋君谦心情大好,眉梢都溢出了喜气,让一直分神注意着他的纪静娴,心里止不住摇头,有些嫌弃,又有些欣慰,想了想以后日子还长,倒是这对小夫妻刚刚成婚,正是要加深感情的时候,再加上他们刚从陛下与皇后那边离开,想来过会儿那边还有赏赐要送到府上,此刻也就不再多留他们了。
打定主意后,纪静娴便不再多谈,直催他们回府。宋君谦无奈之下也不好违逆她的意思,只得约定了以后再来探望,依依不舍地离开。
两人都已走出了长秋宫二三百步远,宋君谦忽然心有所感,不自觉地停步,一回头却发现之前口口声声催促他们离开的母妃,此刻却倚在宫门口目送他们远行,脸上的表情隐在阴影处看不分清,周身却萦绕着寂寥,见他回头,又赶忙垂头,似是掩饰些什么,随后又扬起脸来,轻轻摆手,无声地催促他们快走。
一时间,百种滋味涌上宋君谦的心头,他几乎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本能,想要往回走,却被一旁的林文辛拉住了袖子,轻微的力道却一下子让他顿在了原地,宫中处处都有耳目,虽然自己只是难舍母子亲情,但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怕是又要平添事端。
也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日也只能忍了。
他咬着牙,强扯着笑容对着林文辛安抚似的一点头,转回身去,不再回头,脚步匆匆离开了这重重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