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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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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开口。他说帝王不缺效死的将军,军中不缺统率的元帅,没了他林怀忠,还有后来之人,可西北三镇,还有三镇的百姓却再也禁不起折腾了……他说西北苦寒,又连年被鞑子侵扰,人口本就不丰,百姓们又都过的是刀头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从来都是得过且过,哪有什么盼头?是他们林家率领军队驻扎在此,与贼寇周旋二十余年,屡屡获胜,才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若此刻他们林家权衡裨益,为了保全自身,回京城做一个闲散侯爷,凭着祖上挣下的家业、陛下发下的赏赐,日子总不会难过,可是那儿的百姓们就真的没活路了。”

“不是说朝中再没有像他这般善战的将军,也不是说别的将军就不能重整军威、驻守三镇,逼退黎国铁骑,可这样一来就太难了。定远三镇年年落雪、年年流血,自成立以来时时受到外敌侵扰,黎国一统后更是对此地虎视眈眈,哪一仗不杀个天昏地暗、血流成河?不怕说句灭威风的话,若非军民一心,悍不畏死,早就拦不住他们南下的铁骑了。这种民风酷烈之地,林家军能得到他们的信任靠什么?靠的是身先士卒,靠的是同甘共苦,靠的是他们林家数十年来埋骨在此的大好儿郎!武安侯府何等荣耀,到头来何以只落得文辛一介孤女?因为早在十年前、数十年前,他林家的大好儿郎就已经马革裹尸、战死无数了。”

“朝堂百官乃至当今陛下只知道林家军悍勇,只知道林家军声名赫赫,只知道西北百姓推崇林家军,但这一切都是用血、用命换来的啊!他说西北三镇年年迎敌,甚至每月都会受到贼寇侵扰,边关军民时时都处在备战之中。若他林家回京安享荣华,谁来迎敌?战时换将本就是大忌,百姓一时间人心惶惶难以安定,将士们更是需要磨合,纵然也能得胜,又要付出多少代价,要用多少人命去填呢?”

“他舍不得……-所以哪怕知道帝王猜忌、君臣离心,文官政敌在朝堂屡屡上奏中伤,他也不肯交出兵权……为国为民、唯死而已,左不过就是一个血染黄沙。他这些话说得淡然,我却听得摧心断肠,或许冥冥中也有预感吧,总觉得日后再难和他共剪明烛、把酒言欢了……”

说到这儿,郑安国眼中含泪,喉头发哽,有些说不下去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怀忠的笑言一语成谶,他长眠定远再没回来,而自己困居盛京,再也没喝过像那晚那样呛人的烈酒。

他举起酒壶,仰脖灌了两口,烈酒入喉直呛得连连咳嗽,眼角泛红。宋君谦在一旁手足无措,想要劝慰两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也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痛快!”郑安国见他这样,也微微笑着再灌了一口,一抹嘴,连道痛快。

“殿下,我是个懦夫,当初一念之差,落得如今在京城内赋闲养老,这是我自己选择,怨不得别人。可这些年我也常常在想若我当初拼得一死,不曾放权,驻兵镇远,与他守望互助、成掎角之势,是否八年前那一仗,就不会那般惨烈……”

“不怕您笑话,怀忠与文长贤侄殉国的消息传来,我是真的两眼发黑,吐了一大口血。军情如火,我心里亦如烈火焚烧,强撑着病体去圣架前请命……只可惜,廉颇老矣,陛下信不过我啊”

郑安国笑着摇头,语气里满是自嘲,说的宋君谦也暗自苦笑:何止是信不过的原因呢,当时的宋承源恐怕还是打算割地求和、苟且求安的,哪能再让莽撞武夫坏了他的大计。

纵然后来黎国步步紧逼,让他退无可退,决计抗战到底,也绝不会再让郑老侯爷这般累世功勋的武将重掌权柄,他与武安侯私交太好,之前又常驻西北,那位好容易除了个心腹大患,怎么会再让人在军中树立这么高的威望?

更何况,宋君谦微微皱眉,更何况当初二皇兄随军出征,却溃逃而回,据说身边亲信尽皆战死,本人精神也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可宋承源不说将他留在京城遍寻名医为他看诊,反而远远打发到西南之地……

虽然封地广阔、赏赐丰厚、一应人手配备齐全,可依着宋承源当年对他的宠信,纵然嫌弃他有损皇室形象加之战败迁怒,也不至于这么些年不闻不问,任他在封地自生自灭,连千秋寿诞也不曾允许回京,这其中究竟是否有隐情,自己和太子也沉思苦久,京中亦有流言众说纷纭,至今也没有个定论。

那么,宋承源不让靖远侯出征,到底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就很难说清楚了。

想到这里,宋君谦蓦然打了个寒颤,心里发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位让林文辛从军的目的,就实在值得推敲了。

只是,这种捕风捉影之事,没有实质的证据,说出来也是徒增烦恼,现下朝堂风云变化,稍有不慎,只会引来大祸临身,莫说靖远侯,便是自己也难保全。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与此同时,他心中也有些莫名的不安,如果八年前那场溃败当真另有隐情,真相如何才能大白天下,还忠魂一个公道,倘若其中真有皇室之人插手其中,自己与林将军又该何去何从?

他心中沉甸甸的,坠得慌,偏偏这些话还不能轻易地对别人讲出来,一时间双眉紧锁,心里暗自打定主意,还是要派人暗自里调查一番,以免铸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只可惜这样一来,安排下去的人手就不能和太子殿下以及大皇兄有所牵连,甚至还要防着他们一些……

“宁王殿下、宁王殿下?”郑安国见他神思不属久久不发一言,心中有些不快,只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和林文辛有关,实在不好得罪了他,只好捺下火气,耐着性子唤了两声。

“侯爷……我方才有些走神了,说来惭愧,我从未曾踏足过西北边陲,听您的描述,一时间有些难以想象,定远,究竟是座怎样的城市。”

“怎样的城市?”郑安国嘴里咂摸了一下,神色似喜似悲,“若是让那帮酸儒来说,倒也不缺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苍凉壮阔……”老爷子难得说了两句文绉绉的话,可随即又闷了一口烈酒,声音发沉:“可在我看来,定远就是一座白骨铺地、尸骸筑墙的血肉磨坊罢了……盘桓的秃鹫、无垠的黄沙、还有永远散不去的血腥味儿,殿下,那儿可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低沉,“也不是女娃娃应该去的地方……殿下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们这些武将的家庭,家里的亲属总觉得杀戮太重,府上从来不缺吃素念佛为我们积福之人,若不是我这几个儿子实在不成器,谁不希望他们能读书上进,安安稳稳坐在衙门里,一世富足呢?不怕您笑话,我这孙儿在读书这方面只能说是资质平平,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家里人还是不愿让他再执刀剑,到阵头舔血的。”

“怀忠和我也是一样的慈父心肠,虽然为了家族,不得不把文长带在身边严厉教导,甚至刚过舞象之年就带他上战场杀敌,可对于文辛这个闺女,他却从来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文辛这孩子小时候身子骨弱,他生怕身上的煞气冲撞了,又听人说江南的水土养人,硬是让弟妹带着孩子在扬州地界长到八岁才回到京城。”

“您也知道京城里的这些世家大族从来都是对女儿严厉教养,尤其是言行礼仪方面更是严苛,只盼着将来长大嫁得个好人家,给父兄家族助助力,稳固稳固关系。可怀忠从未这样要求过,文辛不爱读甚么《女诫》,他便找来各式游记、诗书甚至是兵法任她学习;文辛喜欢舞刀弄枪,哪怕外面议论纷纷,他也力排众议亲自教授,甚至专门请了师父到府上……可以说文辛这孩子虽然不是世人眼中的贤淑女子,却是他们夫妻爱若珍宝,用心培养出的掌上明珠啊!”

“可是殿下,千不该万不该,当初不该让她这样一个满心仇恨的女娃娃上战场啊!您当初也回到了京城,扪心自问,难道当时情况真就危急到了让这一个刚刚失去多有亲人的女娃去流血拼命?难道大炎就真的没有一个男子能站出来上阵杀敌?”

“是!她报仇心切,谎称男子,亲自去了宫门口叩求陛下成全,犯下了欺君之罪,但那位难道就看不出来吗?……谁不知道她一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女娃在军营中多有不便,甚至还要她隐藏身份从士卒做起,这难道就是对忠臣遗孤的体恤吗?当时我,我也捧着铁劵去御书房请战,将生死置之度外,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虽然才智平庸,却也在军营中摸爬滚打了多年,好歹也是见过血的,难道我们这帮经验丰富的大老爷们儿不比个小姑娘来得牢靠吗?呵,陛下的用人之道,我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通啊!”

老爷子有些醉了,脸上似笑非笑,若是放在平时,他是绝不会露出这样嘲讽的表情的,好在宋君谦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再次将酒杯斟满,一饮而尽。

“酒多伤身,侯爷还是注意些吧。”

“哈哈,老夫到了这把年纪,还在乎这些作甚?若真是不好了,两眼一闭,也走得潇洒”郑安国摆了摆手,不以为意,他的身子骨还算强健,只是到了这把年纪,也难免少了几分气力,加上之前在沙场杀敌留下的暗伤,天气寒冷之时,总感觉骨头缝里都漏风似的,阴阴的疼,不喝些烈酒带暖,总也睡不安稳。再加上前些年怀忠的死讯传来,又大病了一场,生死之事他早已看开了,只是希望真有那日,他能再到定远城,到坟前,再和怀忠痛饮一场。

这个林怀忠啊,活着没能再看到一眼,死了想去吊唁,也是隔着千山万水、千难万难……

“唉,”听了这话,宋君谦也不好再劝,只是心里莫名无奈,原以为今日赴宴是为了和林将军增进感情、放松玩乐,谁知事事不顺,听了靖远侯的一番话更是心情沉重,实在高兴不起来。

诚如老侯爷所讲,宋承源对林将军的态度实在值得推敲,若说真心爱护,无论是允她从军还是归来之后默许御史言官将她身份戳穿,似乎恶意昭然若揭。可若仅是如此,无论是在招待黎国使臣的宴会上许她佩剑入宫还是后来为她挑选夫婿都算得上用心,乃至成婚后对自己所说的那番话,虽然刺耳也并非没有维护之意。

态度如此矛盾,倒真让人难以捉摸。

想到这里,宋君谦苦笑一声,忍不住叹气,毕竟那人心里想得什么,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可是从来都没猜透。为今也只有希望,他这种种怪异举措,只是因为帝王心术、平衡朝堂,而不是因为其他了。

见他叹气,郑安国心中也是一个咯噔,只觉得自己实在是人老话多,好端端的怎么和宁王说了这些有的没的,这下好了,气氛一下子就沉重了起来,宁王看上去也心事重重,他原本还想好好的为自家侄女美言两句,促进促进小两口的感情,这下好了,打了一肚子的草稿,现在是一句也说不口啊!

老爷子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和别人言笑正欢的夫人,见她似乎没注意到这里,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当即就有了脚底抹油的冲动,当下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怕自己嘴快,再说出些什么惹人不快的话来,对着宋君谦一拱手,推说酒多过量,要去解手。

宋君谦对他素来敬重,自然不会阻拦,站起身客客气气地目送他离开。等老爷子去园外溜达了一圈,散去了三分酒气,才重又回到主座,他很有些心虚地瞥了自家夫人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才松了口气。

还不等他把这口气吐匀,侯夫人似笑非笑地一转头,无情的铁手已经伸到了他的腰间,稍稍用力地一转……

咳,无事发生、无事发生。

在座的宾客全都默契地抬目远眺,只觉得今日的花园格外有趣,默契的忽略了靖远侯从齿缝漏出来的冷嘶。

这天,可真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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