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实在是可笑。
“泽儿,”老夫人轻轻地唤了一声,自从她进了这小佛堂修行,已经多年不曾这样喊过了。她伸手为纪正泽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自己眼角也微微泛红:“有意也好、无心也罢,大错已经铸成,你我如今困在府中,既无权势又无能力,所谓的弥补更多是一厢情愿,甚至还会给她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听话,就放过他们吧,啊?”
时至今日,她已经记不清或者下意识回避去想当初是出于什么心态,跟随纪青云一同逼迫静娴入宫;是被为了保住在宫中的另一个女儿,是为了阖府的安稳富贵,还是别的什么?
错了就是错了,哪怕自那日后她日日寝食难安,夜夜噩梦惊醒,从此与纪青云恩断义绝,搬入小佛堂,只做个表面的夫妻;哪怕这么多年她日夜诵念不停,祈求神佛保佑,也再难赎自身罪孽万分之一二……
如今她早已非执掌中馈的高门主母,手中既无权力也没有什么能干的帮手,行事处处受到纪青云的桎梏,纵然有心相帮,也是无能为力,稍有不慎反而会弄巧成拙,泽儿与她也是一样的处境。
事到如今,他们母子做个耳聋眼瞎的木石之人,反倒是对自己那苦命女儿最好的帮助了。
“如此看来,我果然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想明白了这一切,纪正泽惨淡一笑,心里十分挫败,他直起了身子,说不出的意兴阑珊:“原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能为二姐做点什么,却原来我什么都不做才是真正对她好……哈哈哈哈,看来我纪正泽注定是要做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啊。”
他好似浑身抽去了力气,勉强从蒲团上起身,往前踉跄了两步,有气无力地一拱手:“如此,孩儿就不打扰您清修了,人生漫漫,无趣,实在是无趣。还不如大醉一场来得痛快!”
这意思是要去醉生梦死,借酒浇愁了……
定国公夫人知道他心里的挫败,也合上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可随后又想什么似的叫住了他:“泽儿,如今府上一草一木都在他眼下,你今日闯进这里定然也早为他所知。你我交谈了这么长时间,定然是要过问的。”
“呵,怎么,我来见一见母亲难道是犯下了什么罪过不成,他过问?怎么过问?如今已经将我禁足,形同囚禁,还想怎么样,敲断我的腿?”
纪正泽冷笑一声,如今他胸中正憋着一股气,越说越按捺不住怒火,若不是理智尚存,只怕现在就要去纪青云的书房砸碎几个花瓶,撕掉几册藏书,大闹一场,出一口恶气呢。
“你啊,这个倔驴的脾气不知道随了谁。三句话就急眼,说不过人就要尥蹶子!”国公夫人被他这话顶得胸口噎得慌,又好气又好笑:“你重情重义,他可是披着人皮的畜生,为了他的家族利益,舍得了女儿,难道就舍不下一个儿子?”
“那就让他来,什么手段我都受得住!”他也是憋屈的很了,再一想到还要面对那个心狠手辣的父亲,颇有些自暴自弃了。
“又说孩子话!你这个脾气,纪青云心里也知道,你要是这么憋憋屈屈地出去,隐忍不发,以他的多疑,恐怕就要怀疑我和你说了什么,日后你我的处境怕是更加艰险……”国公夫人叹了口气,放软了声调:“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有气,纪青云也知道你心里有气。既然有气就要撒出来!你素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自然是看不过眼他们的所作所为……孩子,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他们有苦难言,也顺便让你出一口恶气,就是也有可能会招来太子那边的不喜。”
“不喜就不喜吧,我好歹也是殿下的舅舅,纵然招来几分厌恶,也不会有性命危险,倒是这口气闷在心里不出掉,怕不是要活活憋死我!”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你那位好父亲退回了宁王的帖子不说,为了向太子邀功,让你大哥亲自去东宫邀请他和太子妃去庄子上赏花散心,暗地里还散布了不少林将军一身煞气恐怕冲撞了的流言,”说到这里,她眉毛也是紧皱,实在是看不上这种鬼蜮伎俩:动不动就拿女子的命格说事,也亏得他自认君子、位列公侯!
“他摸清了你的脾气,自然知道你看不惯他做这种小人行径,要是再从我这边碰壁,折戟而归……撒一泼邪火再正常不过!”
“泽儿,无论太子是否应下邀约,你过会儿怒气冲冲地离开,还提着这根棒子,谁敢阻拦你上去就打,等出了大门,立即骑上一匹快马去郊外的那个院子里,把那满园的桃花都打砸了干净,实在不行一坛火油烧了也行。那院子原本也是你在打理,桃花也是你亲手栽种,你心中不满毁了自己的东西,就是纪青云也不好说些什么。到时候既出了胸中恶气,又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好,这个主意好!”纪正泽越听眼神越亮,大声应和。太子殿下不来,他这番作为也是既出了气,又和纪青云对着干,打了他的脸。太子殿下若真的赴约,那更好,他倒要看看纪青云和纪正平怎么向殿下交待。
想到这儿,他再也捺不住性子,向母亲微微点头,道了一声保重,随手捡起带来的棍棒,一开门,怒气冲冲地走出去,心里盘算着,只要有人敢多嘴一句,他见了就打。
定国公夫人见他离开,嘴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继续低头垂目诵念经文,等听到院子外传来几声痛呼,却也忍不住唇角向上。
这国公府,热闹起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