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您说,我当年也识过几个字。但凡有其他办法,也不会做这种辱没先人的决定。都是男人,谁愿意和别人合一个老婆?可是没办法啊!穷啊!为了娶媳妇儿,几户人家都掏干净了家底,就我这个不争气的侄子,当初娶了亲后,都是靠着我接济才能每天混个水饱。有那困难的,给儿子成了家后,为了省点口粮,活活冻饿死了……可以说在我们村子,娶的这个媳妇儿,就是家里最宝贵、最值钱的,您说说,这个样子,能不把她们看成眼珠似的吗?”
他一面说一面哭,宋君谦等人倒是无动于衷,其他村民们却像被说到了伤心处,一个个嚎啕大哭,眼泪糊了一脸,连嘴都长不开。
可不是,虽然他们对这些婆娘们看管得严了些,但这也是没办法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才合起伙来讨了一个婆娘,就指望着给自己留个后。
结果这群婆娘们竟然想跑!
一群嫌贫爱富的贱女人!都已经沦落到被人牙子们贩卖了,他们也算是花钱救了人,不过是觉得自己村子地处偏僻,穷困了些,就一个个想往外跑!
也不想想,要不是他们买下了,她们的结局还不是沦落到什么烟花之地?他们都已经不嫌弃她们是些二手货,被人脏了身子,她们反倒嫌弃起来!
难道说做他们这等老实本分人的妻子还比不上沦落风尘做个妓子么?
既然这样,反正也是欠草的,对他们张开腿和对那些人张开腿又有什么区别?凭什么他们几个兄弟在她身上快活了一回,就寻死觅活的?
呸,还不是嫌他们穷!
这群村民长期处在这个环境下,所有的心智、观念都已经扭曲了,他们越想越恨,越觉得自己倒霉,就为了这等事情被人寻了错处,跪在地上,丢尽了面子,这真是……
分明就是这群贱人对不起他们!
他们虽然畏惧权势和护卫们的拳头没有出声辩解,但一个个咬牙切齿的泪流满面,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时间呜咽之声不绝于耳,连带着刘仁昌也是老泪纵横。
他抹了一把脸,继续叫苦道:“儿郎们苦啊,庄户人家就靠着几亩薄田,起早贪黑没命的干。夏天日头毒辣,身上的皮都被晒脱了一层,到了收麦的时候更是挣命一样,一年到头都难得有个空闲,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在咱们村子,真就是钱比命重!”
“是,咱们庄户人家,家里穷困了些,儿郎们一天到晚只知道埋头干活,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也不懂什么风花雪月,但我们都是老实人,直肠子。只要安下心来踏实过日子,哪里会不疼自家媳妇?可……”
刘仁昌微微抬起了头,战战兢兢的往那些女子身上看了一眼,面上全是为难:“说来也是桩丑闻,怕污了您的耳朵……这群婆娘们是我们花钱从别人手中买来的,出身大抵都不算干净,或许是在烟花之地看惯了豪富之人一掷千金,她们实在不肯过这样贫苦的日子,一个个想尽了办法要往外跑……一开始咱们也不是故意要把她们捆上的,可一来山路难行,有人一头撞进林子里,连个尸首都没找到,二来,掏空了家底娶的媳妇,咋也不能落个人才两空吧……”
“不好好过日子……”因为身体虚弱,不想与这种人多费口舌。可看到刘仁昌惺惺作态、满口谎言个样子,原本只当做看戏的周娟,蓦然抬起了头。她口中喃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脸上似哭似笑,随后胸腔震动,发出一阵笑声,直把自己笑得呛咳不止,泪流满面。
林文辛见她这样,揪心不已,眸中满是心疼,就连平安等人也是心里老大不落忍。宋君谦更是直接,他闭了闭眼,也不需要护卫帮忙,径直走到刘仁昌的面前,拎着他的衣襟拖到周娟面前,和刘二山并排跪着。
他这人没学过什么刑讼断案,却不是没有眼睛,刘仁昌那点小把戏相较于朝堂上那些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说谎连眼睛都不眨的官员们,实在拙劣的可笑!
他懒得和这种自作聪明的蠢货计较,也懒得戳破他的谎言,但此刻看见周娟情绪如此激动,索性让其跪在她面前,让他们两人当面对质。
周娟见村子里原本说一不二,跟个“土皇帝”一样的村长也跪在了自己面前,虽然他竭力挺直了腰背,妄图维持着体面。可那微微颤抖的手,还有在火光映照下,脸上掩藏不住的皱纹,忽然就生出了几分气力。
她慢慢低下身子,直视着那双依旧狡诈、残忍的眼睛,看着他隐藏在眼眸深处的惧意,只觉得以往这些年对这个人深入骨髓的畏惧全都烟消云散:原来你也会怕啊!
她心里又有些想笑了,事实上她也当真笑出了声,只觉得今日的笑容以往几十年里加起来都要多。
“刘村长,”她轻轻唤了一声。
刘仁昌抬起浑浊的双眸看向她。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刘仁昌对她印象深刻的很,这是他亲手为自己侄子挑选的,容貌端正,瞧上去温温柔柔的,身材也好,一看就是个能生养的,算是那批货色中的上乘货。
只可惜,自己还是看走了眼,这女人性子烈得很!原本嫁进他们村子已经认了命,看见刘二山那不着调的样子也不曾说什么,以为是个好的,谁知不过是洞房那夜,走了个过程,竟然就寻死觅活,一头撞在了床柱上。
她是个烈性的,可他们村子里最不怕的就是烈性的女人,让二山成了好事后,甩了几巴掌,再让当初帮忙的村民过了把瘾,硬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她踩进了泥里。
随后就将她锁在房间里,一日只给一碗稀粥,吊着一口气。只要敢偷偷往外踏出一步,村子里常年把守巡逻的人就会叫来二山将她拖回去。
跑一回,打一顿,再将她送给发现她逃跑的人快活一夜……敢寻死,就打断一条腿。也是二山憨直,舍不得动手,只肯掰折一根指头。不过是断了三根手指,这个女人就变得乖巧听话,老老实实的给二山生孩子……
自己还以为她已经学乖了!谁知道她竟然还抱着和腹中孩子一同去死的念头!有了宁王等人撑腰后更是敢当众和二山呛声,贱人,果然还是打得少了!
刘仁昌眯缝着眼上下打量着周娟,眼中恶意昭然若揭,试图用长此以往积攒下来的威势以及根植于这些女人心中的恐惧,迫使她不要胡乱攀扯。
只可惜周娟既然发现了他的外强中干,又有林文辛等人撑腰,自然不会再惧怕这么一个跪在地上等待审判的苍老之人。她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眼神中全是嘲笑。
刘仁昌有些怕了,他眸光一缩,虽然竭力想维持住气势,却仍然被周娟眼神中的疯狂所震慑住,没忍住一个瑟缩,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他顿了顿,嘴角嗫嚅了半晌,终于挤出了几个字。
“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