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马车驶离南淮亲王府，车轮在未经铺设的土路上颠簸。

玉贞坐在车厢内，她的手紧紧握住窗框，指节因用力而显得苍白。她的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紧盯着那些飞速后退的树干。

“车夫，去昇州要多久？”玉贞隔着帘子问道。

“最快也要三个月。”车夫提高了声音回答。

“三个月！”玉环叫了起来。

“那可不是吗？“茉莉责怪地看了玉环一眼：”从长安到昇州，要到咸阳、过泾阳、翻秦岭、过西乡、沿汉水南下，到巴东，过巫山，然后到奉节。到了奉节，昇州就不远了。”

玉环看向茉莉：“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茉莉不搭话，撩开帘子往外面看了看：“我们不能走大路。”说着探出头，对车夫一番指点。

车夫疑惑道：“走小道？”

玉环站起来，一把把茉莉抓回车厢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疯啦？”

车夫的声音传来：“岔路口要到了，是走大道还是小道，到底怎么走啊？”

*

马车内，四个人都寂静无声。

玉贞放下正在给韦玲珑诊脉的手，沉吟片刻说道：“茉莉说的对。我们不能走大道。”

韦玲珑闭着眼睛，紧皱眉头，脸色苍白。她似乎有些迟疑，还是开口道：“如今寒冬腊月，我们贸然偏离正道走偏僻的路......”

玉贞道：“我知道。”

她叹了一口气：“但是，走大路，恐怕死得更快。”

追捕他们的杀手，是皇帝派出来的。

刚刚长林郡主救了她们一次，路上呢，她是否还会突然出现，救他们第二次、第三次？

如果走大路，除非一路不停，否则，下一个驿站就是她们的葬身之地。

三人都沉默了。

“既然如此，我想在茉莉身上赌一把。”

玉贞接着道：“茉莉，我猜，你小时候因为一些缘故，经常走这条南北大道，对吗？”

茉莉点点头，正要开口，玉贞做了个手势：“你不用向我们解释原因，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现在把这偏僻道路的走法，细细给我们说来。”

正说到这里，车夫突然开口了，把四人都吓了一跳：“到岔路口了，怎么说？走大道还是进密林？”

玉贞给茉莉使了一个肯定的眼色，茉莉会意：“走密林。”

马车夫长叹一声：“老天保佑！”马车顿了一下，平稳地向前行进。

*

茉莉平复了一下呼吸，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的身体更舒适一些，然后开始娓娓道来。

“刚刚经过的那个湖泊，是云泽湖。过了那个湖，就要进入翠影林了。”

“翠影林，名字很诗意，那里的景色美吗？”玉环问道。

“树林深深，有什么不美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走得出去。”茉莉说道：“那里的树木遮天蔽日，即使是正午，阳光也难以穿透。”

“过了翠影林，后面就是......”茉莉还想继续再说下去。

韦玲珑打断了她：“等我们出了林子再说吧。”

“茉莉，你可有什么法子能辨识方向和道路？”

“树林里还是有微弱的光亮，我凭着光影，大致可以识别方向。”

玉贞点点头：“辛苦你了。”仿佛在拜托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一样。

其他三人看玉贞如此淡定自若，心里虽说仍然没有把握，但好歹有了几分慰藉。

*

马车在翠影林里，仿佛一架潜水艇在远离大陆的深海。

“姐姐，你可觉着现在的天色更暗了？”玉环拉着玉贞的手，下意识地摩挲道。

“这里只是光线阴翳一些，又不是没有时间。天色当然会变暗的，别怕。”玉贞淡淡道，尽力压抑着心里的不安。

随着时间的推移，四人明显感觉车夫和马匹都浮躁了起来。茉莉早已坐到了马车外的车夫旁边，为他指路分辨光线。

“今晚应该走不出去了。”茉莉探头进来说，表情有些僵硬。

“那我们就原地休息吧。”玉贞淡淡道。

“几位娘子，郡主在马车下面藏了一个箱子，里面有干粮、水，还有一些取暖的物资。她说你们应该能用上。”

“难为郡主这么贴心。”玉贞道谢。

车夫对她们颇为照顾。当马车停下时，他主动探到马车下面的箱子里，帮忙整理物什，建议她们在这处相对平坦的地方暂时休息。

“几位娘子，我帮你们把箱子取来，里面有好些吃的呢。”

“那就多谢了。”玉贞道。

马车停在一处相对平坦的空地上。

玉贞撩开帘子。翠影林如同一个巨大的阴森牢笼，苍老扭曲的树木如同盘根错节的怪物手指，紧紧抓住天空，将微弱的月光层层遮蔽。林间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阴霾的气息，仿佛随时会有看不见的幽灵从树影间游荡。

树干狰狞扭曲，有些已经腐烂，却依然笔直地立在原地，像是被定格的幽灵。茂密的枝叶遮蔽了所有光线，即便是正午，这里也如同永恒的黑夜。细小的虫鸣声和树叶摩擦声，诡异地在林间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四人在马车中稍事休息。"喜娘，喝点温水。"玉贞正端着水壶，突然听到帘子边传来轻微的声响。

车夫猛地探进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玉贞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迅速低声对其他人说："小心！"

就在此刻，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车帘缝隙处刺了进来。车夫的声音冷冷地响起："郡主早就吩咐过了，一个不留。"

茉莉迅速反应，抓起一旁的木棍就要反击，而玉环已经缩在角落，韦玲珑虚弱地靠在车厢壁上。就在生死关头，车厢外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啪！"一声闷响，紧接着是车夫痛苦的惨叫。

一个戴着半张精致黑色面具的男子出现在车厢门口。面具遮住了脸的右半边，露出一双冷峻却又带着几分柔软的眼睛。他身材修长，穿着深灰色的斗篷，显得有些消瘦。

他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虚弱的韦玲珑身上，眉头微微皱起。

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依稀可见那些因为曾经的意外而留下的疤痕，半遮半掩间透着一种压抑又凄凉的美。

“你们是什么人？"面具男子冷淡地问道，同时已经开始检查车夫的情况。

玉贞警惕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神秘男子。她的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匕首，谨慎地开口道："阁下是谁？为何要出手相救？"

面具男子似乎对她们的警惕有些不耐，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已经昏迷的车夫。他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虚弱的韦玲珑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救你们只是意外。"他的声音清冽而疏离，"我一看你们这种情况就知道，这个车夫早已被人收买，意图杀人。"

茉莉警惕地站在玉环和韦玲珑前面，追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男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递给玉贞："给她服下。"他指的是韦玲珑。

玉贞狐疑地打量着："这是什么？"

"解毒药。"男子淡淡地说，"那车夫在水中下了慢性毒。"

就在这时，玉环突然惊呼："是你！柳家的人？"

男子微微停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玉环道：“你是文彦的弟弟，我小时候经常去柳府。就算后来大了男女有防，但你和十几岁的样貌出入不大。”

男子沉默片刻，缓缓取下半张面具。疤痕从右侧面颊蔓延至眼角，狰狞而凄凉。他的眼神略显疲惫，却透着一丝锐利。

"我是柳文昌。"他平静地说。

"柳文昌？"玉贞惊道，"就是那个因为意外毁了容的柳家二公子？"

茉莉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那个柳文昌，因为用错药方和法术，彻底毁了容貌？"

柳文昌的眼神微微一凝，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冷声问道："你们为何要走这条路？知不知道这翠影林有多危险？"

玉环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玉贞则淡定地回应："逃亡。逃避追杀。"

"追杀？"柳文昌的眉头微微皱起，"追杀你们的是谁？"

玉贞审视着柳文昌，似乎在权衡是否应该相信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过了一会儿，玉贞淡淡地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确保安全。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柳文昌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虚弱的韦玲珑身上："巧合。"

"巧合？"玉贞明显不信。

"或者说，"柳文昌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命运。"

他将目光转向玉贞："你们究竟卷入了什么麻烦？"

玉贞同样用审视的目光回望他："这个问题，或许我们应该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么偏僻的翠影林？"

一时间，马车内的气氛凝固得仿佛能结出寒霜。四个女子和这个神秘的半面具男子，彼此都保持着警惕和距离，仿佛随时准备随时出手。

林间的树影婆娑，风声呼啸，仿佛在诉说着这片森林深处隐藏的秘密。

柳文昌看着韦玲珑，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先救她的命要紧。这蛊毒不简单，寻常解毒药根本无法根治。"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色小瓶，里面盛放着晶莹剔透的药液。整个瓶身雕刻着精细的纹路，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家传解蛊秘药。"柳文昌的声音透着一丝冷冽，"只有柳家才能解。"

玉贞审视着柳文昌手中的玉色药瓶："你为什么愿意帮我们？"

柳文昌目光微闪，似乎不太愿意解释："救与不救，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

茉莉追问道："无关紧要？可你明明已经出手相救了。"

柳文昌沉默片刻，突然看向韦玲珑："她身上的蛊毒，我在医术秘籍中见过。这种蛊非同寻常。"

玉环好奇地问："什么意思？"

"这是皇室特制的蛊毒。"柳文昌的语气冷峻，"只有极少数精通蛊术的人能配置。"

玉贞微微眯起眼："你似乎知道很多。"

柳文昌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开始为韦玲珑服药。他的动作异常小心，仿佛在处理最珍贵的瓷器。

林间风声呼啸，树影婆娑，诡异而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