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姐元香年十三,便嫁给了北顺五府的苏老爷子做妾,嫁过去的时候年纪小,总闹着要回家,时常遭院里的婢子们欺负,苏老爷子宠地很,将婢子们都杀了干净,只留阿姐一人,”
郑渊明侧身,似乎再想什么重要的,蹙眉:“之后,之后她便不闹了……”
“她当了十年的妇人,守着四四方方的宅院,她盼他来,又怕他来,她给老爷子生了个大胖小子,名阿福,”
“没满月便小产,好在母子平安,便是那时,阿姐再也没见过阿福,她不敢忤逆,任他作践,可老爷子并不满意,四四方方的院子再也没进过人……”
“都统,可知后续如何?”郑渊明眼里透着沉凉,让虞覃察觉到不真切。
好似再说他人之事,这样不真切,令虞覃觉着像摸不着底的深渊。
虞覃并未回他这话,道出心中所惑:“并未听过你有个姐姐!”
郑渊明闻言一笑,却是千帆过尽般释然:“阿爹阿娘好生养,上头死了好几个哥姐,元香便是那时收养的,说是能改运,二年我便出生了……”
“她待我极好,吃穿用度紧着我来,她出嫁那一日,同我说她不想嫁了,”
“阿娘说是……阿娘说是女子出嫁,都是这样过来的,”郑渊明重复性这句话,抬头望着虞覃,“可有一日,她与我通信,说想回家来看看爹娘,我只当她闹脾气,没有理,再后来传的便是她的死讯,是病死的。”
郑渊明摇头,轻叹:“可怜我阿姐死的早,年纪轻轻便没了,许是我罪恶深重,担了她的运罢!”
虞覃又想长叹,也头疼道:“所以便祸水东引,令我疑心戚家?而戚家势必会将这盆脏水泼向苏府,接而拖着苏府下水?”
“若真这般清晰明了,”一大清早的,就听虞覃一顿喋喋不休,耳朵都快生茧了,项文序面色不虞:“他还大费周章地做什么?”
“他的话能不信?”虞覃不解。
项文序又躺了回去,把被子遮掩实:“信不信不要紧的,火油确实是从戚家的货查出来的,笃定了这件事儿,剩下的,就由他们闹罢,”“什么时候教这皇城翻了天,没准好日子就来了!”
“……”虞覃不死心:“你真这么想?”
话密,没完没了了都。
项文序心下郁结,只说:“怎么想得不打紧,若非他撞见过这二人,便不会故意露拙,暴露在你眼皮子底下,更不会夜里匆匆过来……”
所言所行皆是预谋,很难不令人深想。
项文序眼珠子再此从虞覃身上提溜一圈,所有所思:“你,派人看着点……”
说不上哪里不对。
不对劲,左右不对劲,看着虞覃这么热切,横竖不对劲:“怎么?”
虞覃惴惴不安,到底没敢瞒他:“人我当街放了,没成想这么多事儿啊”
“......”“你当带着脑子行事,”项文序看他一副蠢像,气得从被窝里钻出来,说:“原也是被猪油蒙了心!”
他起身披了件外衣,对虞覃说:“人能说谎,落下的痕迹却不能,若不能彻查,只怕后患无穷。”
项文序方要出门,秀竹喊出了声:“大人……”
“你,你怎么……”虞覃跟着看过去,瞪大了眼。
只见秀竹一身女儿装扮,亭亭玉立,她喊住了项文序,却不肯说话,手里还拿着食盒,项文序垂眸思想片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怎么回事儿?
“什么事,直说!”项文序看他一副蠢样,自然也来气。
“ 什么事,你不是心知肚明?”虞覃跟着项文序一齐翻身上马,紧着问:“她怎么是个女儿家?”
项文序原就火大,这会儿已听得不耐烦:“没人说是男的!”
“你一个大男人,家里养个姑娘算怎么回事儿?”
算了算了,项文序蹬腿打马走了,不肯继续深入聊,费劲儿……
——
项文序从宫里边出来,回家时路过潇湘馆的后巷,这地方他知道,没来过,见楚时珍的那回,他记住了三娘容貌,便拿了画像,差人查了底细。
跟着查,便查到了这里。
这会儿年刚过,春寒见冷,更别说还刮着雨,项文序今日出门就仓促,这会儿也正冷的厉害。
他想着便跨进了楼,正巧碰上了萧长柏,两人对视一眼:“ ……”
萧长柏风尘仆仆,像是要走,看着项文序又便是一愣,这地儿偏,一般的公子爷也不会来这儿,总不至于这么巧……
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项文序轻轻避开了迎上来的小娘子,这地方鱼龙混杂,他心里又装着事儿,难保碰撞上,眼见着小侍端着酒水匆匆过来,来不及躲,心都提嗓子眼了。
肩膀突然微沉,人便被带着退了两步,鼻息蹭地脖颈痒痒:“大人,目中无人些了罢!”
“嗯”项文序皱了皱眉,痛!
“哼什么?”萧长柏轻笑,手痒,捏了把那片白:“还是来对地方,舒服了?”
“殿下说笑了,”项文序眼观六路,怕教人看家。随口打哈哈:“玩儿嘛,较真做什么……”
“来的正好......这里的伙食不错,你也尝尝,是你喜欢的口味!”不待项文序回话,就摁着项文序的肩膀,搂似地把人往里头带:“饿了,陪我吃点!”
不容拒绝,也没法儿拒绝……
待两人坐下,左右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萧长柏接了口热茶,递过去:“怎么不多穿点。”
项文序正犹豫接还是不接。
“要杀你,也不会在这!”萧长柏一眼看穿他所想,他倒也不避讳,接过热茶往嘴里送,闷声咳了两下:“出门仓促,没来得及。”
“上赶着奔命呢?”萧长柏看他一下,也算是高看了。
嗯,到底还是恨地紧......
见虞覃开始,肚子就空着的,吃了块点心就着茶水,也算是舒服些,项文序静了会儿,还是问“三娘,便是凉王在玄安的线人罢!”
“她不是,”萧长柏难得认真做态,却不忍嘲意:“我本事要真这么通天,也不至于,还关在笼子里?”
也是,这回明面上,他该在宗正寺。
他不想去猜,总归三娘身份特殊,是萧长柏的一块心病,可再细想,什么样的身份能让萧长柏如此?
北顺五府的人?
这说不过去,哪个都不至此。
若是白府二小姐可还行,可早些年便随楚世子战死而自刎殉情,其他府上,只有殷士侯府上有女公子,那是混世魔王,决计没有三娘这般风情……
那到底是谁?
项文序轻扣桌面,如是说:“如今正是遍地耳目的时候,真的假的谁看的清楚?”“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没见着人呢,没瞧见?”萧长柏舒展了身子,懒懒开口,“你能跟着查到这儿,李明轩也没少费功夫。”
“是啊,下血本了!”项文序随口接了话。
“……”
见他吃了口茶,又瞄了眼窗外雨纷纷,边说:“这场春寒来势汹汹,我们势单力薄,避开些好!”
说完又自觉不对,他与萧长柏哪里来的我们?但好在萧长柏并未听进去…..
腿上一紧,挨了一脚。
“踹我做什么?”项文序不解。
“说点爱听的,”萧长柏懒散,整个身子软塌地侧躺,没骨头。
“……”项文序两眼珠子转了一圈,没想通这祖宗要干嘛,试探道:“要坐不住,便出去转转?”
“不去,乏地很!”萧长柏撑着身子,嘴里衔着笑,漫不经心地打量他,却是森森然,毫无暖意,宛如管中窥豹……
爱去不去,项文序回看过去,丝毫不怵,爱看不看…..
正待着下话,馆内一阵嘈杂。
顺势,四周屏风落下,更是为两人添了几分别样的雅致。
便见一伙人谈笑而至,几句寒暄闲话之后,谈起近来局势。
有人道:“听闻御史台闹翻了天,昨个见项中丞从宫里出来,脸黑的不像话”
“怎么说?”
“你们是没瞧见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参项王的不是,平日也就罢了,正赶着凉王回京述职,你说说......这不上赶着戳脊梁骨吗?”
“是啊,天家颜面还放不放在眼里?”
“人若是自感时日不多,胆子也会大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亦乐乎,有人说笑说:“他这样的人,即便做了官又如何,一辈子都在委曲求全,夹着尾巴做人”
这些人顿时群情激奋,为着项文序的行径,连带项家九族不耻......
萧长柏也识趣不再说话,静静看向了项文序。
那人却面无表情,事不关己,当真是......好魄力!!
只是被看得烦了,项文序才看了回去,萧长柏喝茶,平和地说:“原是我孤陋寡闻,竟不知项中丞胆子这般大?”
“......”项文序体恤地说:“是了,笼子的里的狗,怎知墙外之事?”
项文序皱了皱眉,没去看萧长柏,似乎心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他轻声:“夜色渐深,殿下早些回去歇着罢!”
言罢,便是要走……
他要走,萧长柏明白他的气,勾着人腿,接劲儿把人顺势带了过来,他撑着项文序的胳膊,带着求饶的意味:“别动!”
说话的时候,他甚至欺近一步,几乎贴了上来。
项文序茫然,他实看不懂萧长柏,只气得将人推开,恨恨道:“殿下得空操心我,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朝廷忌惮边陲兵权,可不见得是个好事!”
不知他哪来的疯劲儿,躺在那笑了。
项文序收回目光,端详萧长柏片刻,说:“宗正寺是个好去处,没人上赶着挑你错处……”
于是,拂袖而去。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项文序回府途中还是下了雨,不大,但足以将人掩埋,他无端烦躁,却还是加快了步子……
两侧灯笼高悬,衬得项文序愈发美如冠玉,却教人不敢亲近。
他夜深归了府,已不见秀竹在府里,刚服完药,便倒头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