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欣知道李承祚在同胥清说话。
胥清一路上没有绕路,直接找到了目的地,一处简陋的矮房。
房顶还铺着茅草,墙面没有粉刷,保持着砖头和接缝处粘合物无遮拦的模样。有一扇窄窄的门,和一口只有人脑袋大的洞。
洞口处没有窗框和窗纸,而且它开得高高的,钟欣站在这里往里面看,则必须要跳起来才能看见。
胥清已经砸开了门锁。
钟欣跟着走了进去,前面的胥清需要微微弯腰,钟欣不用,但感官也不好受,毕竟天花板离她太近了。
头上是呈三角,用木头搭起来的房顶,所以胥清挺直背,脑袋就会碰到斜着的木梁。
一个散着头发的女人,虚弱地靠墙坐着,听见动静微微仰头,脸上的头发向两边分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李承祚的桃花眼里闪着疯狂,下一秒清醒的意识占据上风,她双目恢复清明,看清了胥清和钟欣。
“我在毁去身份物,现在没法动弹,你们带着我去找白悦蓉。”李承祚的意识似乎一分为二,一份正在激烈地战斗中,另一份在维持身体的清醒同她们交流。
胥清伸手,在李承祚身上摸索了几下,用力点了几处穴位。李承祚痛呼出声,在胥清停手后,她的头朝着一边转,吐出几口血来。
“可以了,你扶着她,我们去接白悦蓉。”胥清收回手,站起来,走出去。
钟欣伸手去付,李承祚搭着钟欣的手,虚弱地站起来。
天边隐隐泛白,快要天亮了。
李承祚把白悦蓉的位置告诉胥清后,便收回更多心神,专心毁去她脑海中的身份物。
钟欣发现李承祚几乎是只有双腿在动,机械地往前走,她需要引导对方的方向,并在李承祚偶尔的脱力中撑住对方。
胥清同样砸碎了白悦蓉所处房间门外的锁。
“你们来了……”靠坐在床头的女孩抬眼看过来,圆圆的杏眼里浮起水花。
钟欣见识过关着李承祚的“养猪房”后便明白,自己之前被困的房间已经算是人住的了。此时见到白悦蓉的“房间”,条件比李承祚的要好,只是像被强盗翻了个底朝天,又分赃不平打了一架,变得破破烂烂的。
胥清走上前,白悦蓉低头,钟欣看到她抬手往脸上抹了抹。
“咔擦——”
胥清动作极快,很快发现了问题在哪,手一动,白悦蓉的两条腿都重新接上。
“痛——死了!”白悦蓉眼里飙出泪,表情扭曲。
胥清的手还在白悦蓉的小腿处来回,半晌,她收回手,在屋子里找材料,一边说:“脱臼的地方接上去了,但骨头有粉碎的部分,我先给你固定住。”
钟欣在进门后便扶着李承祚找到一张完好的凳子让她坐下,之后站在一边托着李承祚的肩膀,她隐约觉得李承祚身体里仅剩的那点意识也被抽走了。
李承祚靠着钟欣不至于直接倒地,在天边的白光逐渐往上走时,她脑海中的撕扯也越发剧烈,身体以微小的幅度极快的频率颤抖着。
“呼——我的运气真好啊……”钟欣在心底里松口气,目含不忍地看着李承祚颤抖的肩膀,又看看痛得不行的白悦蓉,庆幸的同时,意识到她们恐怕都是被买回家的“媳妇”。
武力值的高低,以及身份物的毁去难易程度,便足以造成这样明显的差距。
“喔喔喔喔——”公鸡的打鸣声响起。
同一时间,钟欣发现托着的身体平静许多,她低头看去,李承祚已经靠着自己的力气坐正。
“身份物毁去了。”李承祚虚弱的声音十分清晰。
胥清已经用木板和布条固定住了白悦蓉的两条腿,最后问:“你的身份物?”
白悦蓉伸手往胥清的背上趴,哀哀地说:“毁去了,只是动作慢了,腿已经被打残。”
“走吧,去山上。”胥清确认背上的人趴好,看了眼钟欣和李承祚,“我们先走了。”
钟欣本想跟上去,李承祚拉住了她的衣袖,循循善诱般问:“你不想知道,剩下的两个人如何吗?”
“他们两个在哪里?”
“让我歇会,待会带你去瞧瞧。”
钟欣点头,眼角余光瞥到床上一个女孩的身影渐渐浮现。
那个女孩看不见屋子里的钟欣和李承祚,对一屋子狼藉也毫不在乎,两眼透着呆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头发乱成一团,领子歪着,衣服扣子也没全扣上。
“她们都是过去的影子,救不了也没法触碰的。”李承祚见钟欣围在新出现女孩的身边转,无奈开口解释。
钟欣的确伸手想要触碰女孩,手却穿了过去,有些虚浮的人影碎散开来,等钟欣收回手,那部分被穿过的虚影才重新凝实。
钟欣看得很清楚,这个女孩的身上有很多青紫骇人的痕迹,她的神态动作,足以让看到的人心中涌出无限的同情可怜。
也有一股涌到喉咙的气愤。
为什么这样的事总是会发生!
钟欣别过脸,看见李承祚站了起来,朝她招手,“走吧,先去看严秋花。”
李承祚的动作较慢,她表示:“时间不急,慢点走,你也放松点,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少见。”
钟欣点头,“谢谢……但是你怎么态度变了?”
“你是说,我为什么看你的时候,不那么冷淡了是吧?”李承祚眼睛眯起,“……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新手,只有活过场景重演,我才能确认,你不是这场的炮灰么。”
“什么意思?”钟欣知道这次的求生者们,唯一对自己抱有善意的,只有最开始便拉着她融入的白悦蓉。
严秋花和张富贵意识到了身份差距,也看出了钟欣的稚嫩,对她更多的是不得罪但也不畏惧的心理。
李承祚只有看到胥清的时候眼里才会亮上三分,对其他四人一视同仁的目中无人。
胥清善于联络队伍,可以给每个求生者妥善安排任务,但她这种迅速且不容置疑的安排,足以让其他人看出她心中没有掩藏的漠然。
“天赋者,是那个存在……主动拉进来的人,损耗率比起那些主动求着进来的普通人低上几分。你知道这些损耗数据都是怎么增长的吗?”
钟欣:“不是死在了场景里吗?”
“哈哈,是死在了场景里。一部分人是因为他们过于脆弱、自大、粗心,还有一部分人,即使偶尔犯点小错,但多数时候还是可以从场景里活下来。只是,他们太过于没用,或是言行惹了‘祂’,才会接连几场场景的难度都疲于应付……甚至,直接就是必死之局。”
李承祚看着眼前的路,漫不经心接着说:“用你更能理解的话来说,那个存在,就是控制所有场景,这个‘无限求生’的系统。”
寒意从身后攀附上脖颈,背后一凉的钟欣意识到:“所以说,如果让系统不满意了,系统就会在操作范围内促使求生者的死亡?!”
李承祚:“祂回应了我们的渴求,也给出了我们在现实中得不到的东西——力量、钱财、健康……那我们的求生,什么才是祂的目的呢?”
钟欣目光一凝,有了思路,李承祚看清了钟欣的表情,了然地微笑,道:“无限求生,这只是它的名字之一。驱鬼蜮、散怨场,这是我更习惯的称呼——是的,我想你已经实现过祂的目标……就是毁去、场景核心。”
钟欣还有许多的问题想问,但她们已经到了严秋花的附近。
“不要乱跑啊,记得不要往河里去,也不要往山上跑,不要打架……”严秋花穿着粗糙的衣服,两手在小男孩的脑袋脸蛋上摸了摸。
只要毁去身份物,她们便能恢复进入场景重演前的穿着。
显而易见,严秋花不仅没有在努力挣脱,她甚至彻底地融入了场景重演的身份。
李承祚抬手,拍了拍钟欣的肩膀,“去吧,把你们之前找到的白骨拿回来。”
钟欣走到了严秋花身边,她已经叮嘱完小男孩,直起腰来远远地看着小男孩跑远的背影,嘴角含笑。
钟欣在严秋花身上摸索,找到了那块白骨。
那天回到村长家后,钟欣把另外三块白骨给了胥清三人,严秋花手里的两份则是自己留一个另一个给了张富贵。
之后,李承祚和钟欣找到了张富贵,只观察了一会,钟欣便确认对方是已经买过老婆并有了多个孩子的“儿子“。
钟欣不认为张富贵和严秋花恢复意识时,便已经无法改变任何事物。
只是对于他们来说,场景重演安排的身份更加“温柔”,激不起他们的抗拒之心。
同样从张富贵身上摸走了白骨,钟欣和李承祚往山上走,李承祚的状态已经恢复过来,她们很快就和山上的胥清白悦蓉汇合。
没有夜间的血雾,在胥清和白悦蓉身前的,是一片浓重的白雾。
胥清转过身,见到了钟欣和李承祚,确认般地点头,说:“拿到了。”
白悦蓉转过头,看见钟欣,弯起眼睛。
钟欣回以微笑。
接着,胥清重新把白悦蓉背到背上,往白雾中走去。
钟欣和李承祚紧紧跟上,确保前方的人始终在视线中。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座老旧构造令钟欣熟悉的建筑出现在前方。
钟欣知道。
那是泥石流灾前,没有被毁去的,存在时间更为久远的。
弃婴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