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旅程快要结束的时候，西索的香味终于开始变淡了。对于和一个香喷喷的美人做两星期的室友这件事，侠客自己都感到出乎意料，一开始他都差不多跟库洛洛在客房安顿下来了。虽说去旧镇那次他们就住的同一间房，那时西索也表现出了一个理想室友应有的美德，可那次西索没有时时刻刻在散发浓烈的香气。对一个成年人而言这种香气太上头，侠客不懂什么香型香调，他只觉得这是一种发情期动物的芬芳，仔细分辨的话里面又有花果香和酒香。万一红发美人随便暗示点什么，天呐，自己可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好在西索跟他的相处方式仅局限于哥们。据他观察下来，谁要说这家伙是弯的那就是眼睛瞎掉了。时间一久，他还看出来反而是飞坦喜欢对西索做点小动作，西索做的也只有随便配合配合。他回想起自己对库洛洛和飞坦的评价，觉得自己的眼睛早就瞎掉了。

作为室友，无论是喝酒吹牛皮玩乐还是共同分析探讨一个问题，西索随时随地都能和他在同一个频道上产生共鸣，简直让他觉得他们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哥们加玩伴。而西索做的一件事情又让他感觉到他们之间和隔阂。昨天西索用掉了最后一张底片以后，当面把胶卷给了他，说，冲好了分给大家吧，我就不管了。这家伙是想说：我没有拿你们任何人的照片哦，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要赖我哦。西索真奇怪，明明和每个人都愉快相处，每次有行动还一叫就来，却总是不肯答应加入旅团。什么冷静期、室友、副会长，都是托辞，傻子都看得出来。

他转动方向盘，同时再次扫视后视镜——那辆计程车还跟着呢。小蓝车不仅装着大家的行李箱，它还同样负有观察的使命，看看有没有盯梢的人。那么就这么再绕一阵子吧，他轻点刹车，加入堵车的队伍。再看一眼，旁边车道的一辆吉普车遮住了计程车。他无聊地欣赏起搭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忽然感到少了蓝色小怪兽的方向盘空落落的。那个套餐赠品的玩具早就老化开裂，被扔掉了。

这时电话响起来，他按下耳机，飞坦的声音在里面说：“我们被一个奇怪的人跟上了，看发型和身材像费苏哈尔，不过他的脸，侠客你猜猜看着像谁？”

“飞坦你变猥琐了，”他回答，“我也被一辆计程车跟踪呢。”

“呀……那你一个人要小心一点。”

“没事，我去的地方都是熟人。话说那是谁的脸？”他和飞坦共同看到过的某张面孔，却有着费苏哈尔的发型和身材。他好像已经有点明白了。

“四国居，面影用的那张。”

“这说明费苏哈尔和面影认识，”这种兴奋跟发现新大陆也差不多了，吝啬鬼爱剥皮。“我看当时是面影问他借的。”

“很像那么回事。跟你说一声，挂了。”

还真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一秒钟都不愿耽搁呀，飞坦已经进入状态咯，戴面具的费苏哈尔就等着倒霉吧……不对，他忽然想起来，费苏哈尔并非能力者，他是用什么方法把面具贴在脸上的？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盯梢他的计程车在快速车道上，这时它那条道动起来，而侠客这条道没有。这辆亮红色车身上拦腰有三条橙色细线条的计程车慢慢从他旁边驶过去时，他假装不经意地转头看看，却只看到司机一个人。司机留一个板寸头没戴帽子，是个陌生人呢。难道司机和费苏哈尔是一伙的？不过更重要的是要记住车牌啦，他记住了，FND666，恶魔的号码。

计程车很快就被迫开到他前方去了，不知道现在司机该有多着急，他都替对方捏一把汗了。不过没关系，既然是盯梢，要相信对方肯定有办法再从车流中把我找出来。他决定继续绕圈子。就这么着磨磨蹭蹭地又走了二十几分钟，FND666的车牌再次出现在视线里。这次搞得是我想跟踪他似的，他无奈地想，这里离卡特里娜的店可有点远啊，也不知道飞他们有没有捉住戴面具的费苏哈尔，他们六个有没有到齐。

他就这么一路堵着绕着，天空擦黑的时候终于来到卡特里娜的店附近。计程车依然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看到他在找车位就慢吞吞地停在马路对面。好吧，让我看看等一下跟着我下车的是不是寸头司机——这么想着，他拎起副驾驶座上的双肩包钻出车厢。冷。他夸张地缩缩脖子。走出七八米远后他忽然一个大转身，匆匆地跑回车子那里拉开驾驶室的门。趁拔钥匙的机会他又看一眼后视镜，只见有个矮小的影子飞快地闪到电线杆子后面，而刚才还停在对面的计程车已经离开了。盯梢我的是个小孩？他唯一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两辆车擦身而过的时候只看到司机了。

这回他认真地锁好车门，拎着包快步朝卡特里娜的店走去。

令他意外的是，今天店里并没有印象中那种饭点的热火朝天高朋满座，空调有气无力地吹出不温不火的暖风。依旧圆润的卡特里娜阿姨和她儿媳妇两个百无聊赖地倚在收银台上聊天，见他推门进来，两位女士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侠客，你好久都没来了！”卡特里娜上前拥抱他。

趁着和两位女士拥抱问好的当儿，他看清了今晚唯一一桌客人，都是面熟的老走私客啦，尤其是那位自称“麻雀亲戚”的船长。而对方也回头看到了他，笑嘻嘻地吸起肚皮从卡座里站起来。

这家店的老板是卡特里娜，她儿子是店里的大厨，厨房里又雇了两三个小弟，她儿媳跟她两个管账台和跑堂。典型的夫妻老婆店。今晚的情况有点特殊，如果盯梢的小孩真的跟着进来了，还是要想办法把他吸引去其他地方再料理比较好。如果公会这帮老头子知道了费苏哈尔的事情以后会发生什么？真的要见面分一半？

他和老杰克拥抱，拍着对方愈发厚实的背脊说些问候的话，然后轻声问：“今天生意不太好？”

“不是今天不好，这生意萧条不是一天两天了。”老杰克叹气，拉着他去他们那桌。

“怎么啦？”他边走边侧目看，果然门被推开了。“哎，其实还是有生意的，那位不会也是老顾客吧？”说着故意坐在那桌老头子隔壁的卡座，脸朝门口的方向，一面和那两位老走私客互相点头致意。

他看清楚了，已经一脚踏进店堂的是个侏儒仔。难怪刚才会误认为跟踪的是个小孩呢。现在这个用两条小弯腿支撑着小身体和大脑袋的跟踪狂正和自己四目相对，双手扒门一脸恐慌地进退两难。

“欢迎光临~”卡特里娜的儿媳本能地说，不过看这位来客的眼神多少有点复杂。

“艾玛，你们先照顾这位小老弟吧，我这里不着急，先跟杰克聊几句。”他刻意提高声音显得热情洋溢，同时对侏儒露出“老子盯住你了”的眼神。

侏儒没法，只好拖拖拉拉地进店，扬起脑袋对艾玛说话，然后脸朝他爬上离门口最近的靠窗卡座。他头发枯黄稀疏，从侠客这里看去好像露出的一小块头皮在反射灯光，一身说不上什么颜色的衣服怪模怪样的，两条短腿悬空晃着。

“你眼神有点吓人呐。”这点小动作可瞒不过老杰克的眼睛，他多次吹嘘他有一双足以看到一公里以外的海鹰的眼睛。

“我开车来的，下车时忘了拔钥匙。才走出几步我又折回去，看到这矬子正围着我的车打转。”他稍微凑过去，一手掩嘴轻声回答，“不过没看到他去拉车门呀，这种事情你说怎么办？”

老杰克冷笑一下，也凑着他的耳朵说，“除非他有同伙，否则他又踩不到油门，怕什么。”

“大叔，有阵子没见你更坏了嘛。”

“何止是我更坏了，是整个公会都变成一团乱麻咯~”老杰克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

侠客这才注意到，卡座的椅背和屁股底下椅面上的皮革都开裂了，露出发黄的海绵垫。他抬抬眉毛，给了老杰克一个“为什么”的表情。

当年香料古公会的尖胡子会长——侠客想不起他的名字了——被他插了天线以后，公会也曾遵循惯例选出新会长。然而三年多时间里进行六次选举就有点太频繁了，每一任新会长上任以后都麻烦不断，一个忽然查出得了不治之症，一个死于非命，一个因为一级谋杀罪被送进监狱，一个突发奇想要搞改革，结果又被选下去了。还有两个……老杰克摇头，隔壁桌子的老走私客也跟着叹气。大搞改革的那位是最近的一任会长，他上任以后，那些显然是拍脑袋想出来的条条款款居然在一定的时期里也有拥趸。更奇怪的是，他似乎有预感自己这个会长也做不长，因此赶在下台前力排众议把所有想做的都做了。从此公会彻底开始走下坡路。

“最后一任会长难道是猴子派来捣乱的？”这是他的真心话。

“谁说不是。”

“不过我更好奇还有两个怎么了。”他瞥见侏儒一条小胳膊吃力搁在桌上地支着大脑袋，假装看玻璃窗外。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嘛。”老杰克他们三个都哈哈大笑，其中一个掏出烟盒发烟。

他推开那只古旧雕花的银烟盒，抓起脚边的双肩包，掏出船上买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