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夜不知为何，就那么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那人睁开了眼睛，看向自己，甘夜才蓦地回神。

他有些慌张，忙移开眼，半晌后反应过来，他才是绊倒自己的罪魁祸首，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的。

他又看了回去，那人还在看他，甘夜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凶狠道：“那么冷的天干什么躺在这里，害我摔了一跤，你是不是要向我道歉？”

那人缓缓地眨了眨眼，语气无辜道：“我只是在睡觉，明明是你不看路，还把责任推到我头上。”

甘夜：“……真在睡觉啊？”

他都冻得有些受不了，这个人不冷吗？

像看破他的想法，那人露出一个微笑，“我是雪妖，是不会感到冷的。”

甘夜点点头，他知道雪妖这一族，不过……他想了想，印象中没听说雪妖族不怕冷啊。

这一打岔，甘夜差点忘了正事，他除了填饱自己的肚子，还得给家里人带点吃的回去，不然回去晚了会被唠叨，甘夜最烦这一点。

他边爬起来边说：“那你继续睡，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他匆匆往前赶，也没注意那个人是什么反应。

等走了百步来远，甘夜在风雪中听到一丝微弱的声音，“其实我不是在睡觉，我是被冻僵了爬不起来，你能帮帮我吗？”

甘夜：“……”

他止住脚步，想了想，还是走了回去。

见他回来，那人又露出一个笑，施施然道：“其实我一开始是在睡觉，等醒来时才知道下了雪，身体竟也动不了了。”

甘夜忍不住问道：“你是睡了多久啊？”

那人迟疑着说道：“我记得躺下的时候，枝头上的花都还在……”

甘夜震惊，从春天睡到冬季？

半天后他终于回神，夸赞道：“你真能睡啊。”

那人又微微笑，很是赞同，“你说得很对，只不过这个话题是否可以等下再聊？”

“为什么？”

“因为，”那人的笑像都僵住了，“我很快就会成为一具冻僵的尸体，你想聊，也只能一个人唱独角戏，因为尸体是不会说话的。”

甘夜：“……”

甘夜蹲下，拂开他身上的雪，抱起他，这个人可能是冻僵了，还怪沉的。

那人或许是不再需要躺着，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笑意，就听见甘夜说：“要把你送去哪里，最好近点，我快撑不住了。”

那人：“……”

好在他的住处就在附近，不然以他的个性不会跑到这里来睡觉。

那人边指路边和他闲聊几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他说的地方。

甘夜放下他，看了看四周，在稍稍空旷的地方生了个火，将人挪过去取暖，一切妥当好，他拍拍手道：“好了，你慢慢解冻，我真的要走了。”

那人不再说话，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快要不见时，终于出声。

甘夜回过头，在他带着笑意的目光中，听见他说：“我叫雪雾，你叫什么名字？”

他愣了愣神，丢下两个字，便匆匆离去。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甘夜不自觉地走得更快了。

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那么快，仿佛被什么追着一样，避之不及。

很多年以后，甘夜回过头看，发现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心动，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

这便是故事的初始，而故事的结局是否停止，或是还在延续……

这些，甘夜通通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心还在沉沦，没有尽头，没有终点，永远地，奔向了那个人。

而他呢？甘夜还不知道他的答案，也不知道是否还能有问出口的机会，一切，一切，都是未知数。

甘夜往嘴里灌了口酒，这小小的一拼酒很快就被他喝完，他丢下空瓶，有些气了，不是说酒劲大吗？为什么他还那么清醒？为什么他还没醉？

如果他醉了，入了梦，是不是就能见到雪雾？

甘夜闭上眼，假装睡着，可是没有用，他毕竟不是真的醉了。

火焰跳动着，地面上映出他的影子，长长的变形了，根本不像他。

甘夜盯着看了很久，忽而笑了笑。

他想起雪雾无聊时，就喜欢玩这种变幻影子的游戏，他常常被逗笑。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雪雾，也是笑着的。

他们两人眼中，都映着彼此的笑。

洞外刮过一阵狂风，呼啸声刺耳，又是一阵风直直吹了进来，火焰也欢快地跳跃。

甘夜被焰光晃得睁不开眼，他忍不住偏开头，看向了洞外。

天色仍旧阴沉，带着隐约的夜色。

在那朦胧的夜色中，有什么在纷纷飘落。

甘夜看了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来。

下雪了。

又下雪了。

他起身，走了出去，仰起头，等着片片雪花，落在他身上，悄悄融化。

不知站了多久，甘夜身上也快落满了雪，他仍旧闭着眼，等着下一片雪花的坠落，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声音，一如往常的，用慢悠悠的语调，叫着他的名字。

“甘夜……”

甘夜觉得自己真的醉了，不然那个声音怎么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切了。

“甘夜，你怎么不理我了？”声音近到耳边，甘夜感受到了些许的热气。

他身体僵住，有些不敢回头，万一这是个梦呢？

……

不知等了多久，他还是转过头，看了过去，就算这是梦，他也甘之如饴。

他看到了，那个人眼里正带笑，注视着自己，见自己终于肯看他，他笑意更甚，仍是慢悠悠地说道：“甘夜，我回来了，你不会不理我吧？”

甘夜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迟疑着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体温，甘夜有些难以置信，这是真的？

雪雾真的回来了？

雪雾见他还在愣神，笑了笑，将他拉到怀里抱住，轻声道：“我真的回来了，这不是梦。”

“让你等久了，真是抱歉，以后我不会再消失了，再相信我一次，嗯？”

甘夜终于回神，紧紧回抱住他，又想到什么，一把把他推开，怒冲冲道：“你到底怎么回事，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你真的是……太过分了！”

雪雾又把人拉过来抱住，低声说道：“等下会好好和你说的，现在先让我补充热量，有些冷了。”

甘夜挣脱不开，也放弃了，只是小声道：“里面生了火，可以进去取暖……”

雪雾低低应了声，“好，等下就进去，再等等。”

甘夜：……他到底冷还是不冷？

见甘夜和雪雾回来，洞内的人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恢复如常，忙给他们腾出位置，等他们坐下了，竟一时安静起来。

是了，发生了什么来着？

他们会来这里，本来就是要找雪雾来着，找着找着线索断了，正沮丧呢，雪雾就突然出现了。

对啊，雪雾为什么突然就回来了？

当然这是好事，可是到底怎么一回事？众人的目光纷纷移向雪雾，他气定神闲，正和甘夜说些什么，半晌后像才察觉，看向他们，微微笑道：“怎么了？”

望然扯了扯嘴角，直接问道：“你还是没变啊，不过你是怎么回来的？”

雪雾笑了笑，慢慢说道：“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恐怕得花很多时间。”

“那就长话短说。”望然直言道。

雪雾作无奈状，“好吧，那就简单说说好了。”

西森正等着他继续说，就见他的目光在自己和望然身上转来转去，末了还朝自己眨眨眼，露出一个莫名其妙不知其义的笑。

西森：“……”

雪雾不再逗他，正色道：“我想你们也知道我消失的原因了，这点我就直接跳过了。”

甘夜定定看着他，听到他说这话，像想到什么，回神道：“你为什么不把那件事告诉我？”

雪雾眨了眨眼，心想逃不过了，化出一个笑，解释道：“其实是这样的，这是雪妖族的秘密，一旦泄露出去，知道的那个人就会无故失踪，我很怕我的族人对你出手，才没告诉你。”

原来是这样。甘夜的气一下消了一半，他都是为了自己考虑才不说，可是……他心底还是悄悄想道，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

其他人听他那么一说，不禁担心起来，他们现在也知道了，不会被那个啥吧？

雪雾看透他们的心思，安抚道：“不用怕，你们都是为了帮我，我会替你们保密的，再说，我不在这段时间，雪妖族恐怕也衰落了不少，他们应该没有心力关注这些小事了。”

兔丙不禁好奇道：“为什么会衰落啊？”

雪雾眼中闪过一抹微光，轻轻笑了声道：“盛极必衰，自然的规律一向如此，不必太放在心上。”

兔丙懵懂点头，脑袋晕乎乎的，没太听懂。

甘夜想起了墙上那些话，问道：“消失后，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怎么找都找不到？”

雪雾眸光一闪，有些心疼，不该让他白白等那么久，万一他真的回不来，甘夜恐怕会一直等着他。

他此时此刻无比地庆幸，幸好他回来了，没有让甘夜再等下去，不然他或许无法原谅曾经的自己。

能够重新回来，再见到甘夜，真是太好了。

雪雾微微笑，心里竟有种被填满的感觉，奇妙，让他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