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现在辛西妍眼前的,是一处向下的幽暗台阶。
黑黢黢的通道很长,又陡,她往下望,台阶尽头处有一处幽微暗黄的灯光,正一闪一闪。在闪动几次之后,灯光变得稳定。
哗啦——
一个声音从深处传了上来,像是什么金属器具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随即又是一声闷闷的,砰,像是什么肉类碰撞到案板。
黑蓝色的浓夜之中,她目光极力适应光线。等看清了之后,发现前方不远处,甬道台阶两侧墙壁上似乎粘着一些东西。她试着向下走了几个台阶,接近那些墙壁,仔细辨认。是照片,报纸,还有一些其她认不清的纸张。
照片有一定硬度,她看了第一张,像是一个长发女人。女人在照片上的姿态很奇怪,从黑乎乎的头发散落姿态来看,似乎是躺着的。
第二张照片主体的颜色很浅,和背景融在一起,实在看不清。
辛西妍接着往后看,第三张照片,好像是黑色背景上放着一截物品。她仔细观察形状,好像是一节手臂,前上臂。
等一下。
辛西妍又退回到第一张照片——那个女人。
要不要打个手机看看呢?她一摸兜里,什么都没有。
努力睁大眼睛,撑到眼睛痛,仿佛这样就能聚拢夜里所有游荡的光线,两三秒之后,辛西妍终于知道那女人为什么姿态怪异了。
因为她的长发已经盖住了大半个身体,脸是正侧着的。而两支手臂看状态,却是趴在地上。
也就是说女人的脸朝上,身体朝下。
这种角度极为诡谲,除了这女人异常柔韧之外,只有一种可能。
她的头已经被砍下,尸首分离。
一股电流的焦麻之感串到辛西妍的后腿之上,心脏开始咚咚狂跳。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那心跳异常清晰,她甚至有一种错觉,这咚咚声能被全世界听到。
不能再往下走了,她记得自己身后,台阶顶端有一个木质的地下室门,刚才她便是打开的那扇门才进入这里的。
可她朝后面看了一眼,心霎时凉了半截。
本应该是方框玻璃蓝漆木门的那个处所,已经变成了一扇完全不认识的,没有任何玻璃的敦实铁门。
虽然黑暗中看不清材质,但辛西妍第一直觉那就是铁门,不透任何光。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从脚底一直窜到后脊背,让她半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没有退路。
突然,沉闷的拖拽声音从地下室入口传出来,空气里瞬间笼起一股浓重铁屑味的血腥。
那下面是什么?
一股力量不断驱使着辛西妍向下,向下,终于来到黄光眩晕之处。
浓重的生肉和血腥气罩了过来,像进了屠宰场。
她伸头往里面看,地下室的景象比她想象中要刺激百倍,而且,出人意料。
暗橘色的光笼罩着十几平方的地下室,房间中间明晃晃跪趴着一个赤裸男人,像狗一样,脖子上拴着锈蚀的铁链。垂着的肚皮有着圆润的弧形,一看就是中年男人发福的肚子。
辛西妍嗓子发干,咽了下口水,再仔细看,他不是跪在地上,是跪在一个超大的桌面上,那桌子看起来足有到2米。男人身子旁边是一块圆形厚实的木砧板,上面插立着尖刀。肉碎,骨屑似的东西铺展在桌面,红色的血水流得到处都是。
电视剧这种场景,受害者不应该都是女人小孩吗?
桌子后方斜侧面,另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正立在一个大冰箱前面,似乎在往冰箱里面塞着什么东西。
他动作很慢,很悠闲,手里拿的似乎是菜市场采购的猪肉,白花花的。又时不时蹲下去,站起。起身之后身体还晃动了几下,好像空气中有音乐,在跟着节拍扭着。
突然,跪着的男人缓缓转头,用一种乞求的眼光看向辛西妍这边。中年男人脸平平无奇,单眼皮,耷眼,嘴角边有一颗黑痣。但不秃头,有一头黑色浓密短毛茬。
辛西妍身子一个激灵,差点栽下去。
冰箱前的男人也停了,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回头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辛西妍完全反应不及,接着,一记野兽般凌厉的眼光射了过来。
那表情太过瘆人,横眉立目,眼底透露着大片眼白。嘴角拐成了一个奇异的幅度,连带着黑痣也扯了上去。
虽然表情气质不同,诡异的是,这杀人犯居然和桌子上的男人长着同一张脸。
双胞胎吗?
那杀人犯直勾勾的盯着她,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豺狼。
突然,他一个发狠,挺身拔步,抬足追过来。
辛西妍头皮霎时炸了,本能蹬蹬蹬向上奔跑。
台阶尽头处铁门敦实矗立,但她仍然怀着一丝希冀。
万一呢?
快到铁门时,她差点兴奋到叫起来,因为那铁门没落锁,只有一把就虚搭着的横闩。也是,谁会在门里面上锁呢。她三步并作两步伸手够那门栓,却在接触生铁的一刹那,脑中闪现一个念头。
完了。
铁门突然幻化出一把上了锈的大锁。
辛西妍紧张到已经顺不了气了,心中大骂:“搞什么!哪个神经会在门内挂锁!这还是自己的梦吗?有这么坑自己的吗?”
身后传来渗人的咯咯咯笑声,那人开口:
“别跑了,让我摸摸你。”
声音已近在咫尺。
辛西妍回头一眼,突然肾上腺素狂飙。
凶煞的脸在眼前放大,那个杀人犯距离自不到几步,正伸长手臂,想要够她。
她又转回头使劲儿晃动那冰凉的大锁,在暗夜中发出刺耳的金属铿锵声。
下一秒,脖子上传来剧烈勒感,她身子向后仰,领口已经被后面那人拽住。
逃无可逃,看来自己要正面直刚了。
死就死吧,辛西妍反倒不怕了,心底蓦地升腾出一种要干架的兴奋。不就是个噩梦吗?刚才自己那是本能的怂,谁还不能有个适应期了?即便在现实当中,我也未必怕你,谁干倒谁还说不定,够胆就来揍我。
那男人拽着她衣领,同时另一臂膀伸来,似想要抓她胳膊。辛西妍见招拆招,低身一旋,双臂伸进他内侧进行格挡。
这个时候如果双手呈刀状,在他身体两侧进行砍劈,再屈膝弹小腿,直中他裆部,登时便能化解。
就在辛西妍想要拔起一只脚的时候,突然感觉不对劲。那条腿就像木头,没有知觉,拔不起来。
辛西妍心底大叫一声不好。
麻木就像是有传染性,从半边角一直迅速延伸到自己的上身,直至手臂。
刚愣神了一秒钟,脖子便被男人一只手大力掐住,迅速,那人另外一只手也覆了上来。
窒息的感觉立至,身体全然动弹不得。那杀人犯是真用尽了力气,脸上的肉和整个手臂都不停的抖动,太阳穴和脖子根处青筋暴起。辛西妍感觉自己快要被掐到灵魂升天了,眼前的事物开始冒出双影。
就在这时,余光中像是瞥到了什么东西。
正背着后方的光晕,一抹黑色颀长黑影悬在空中,看身形好像是个男人。
什么东西?
那细长黑影身上,正散溢出类似于烟的物质,一个声音猛然在她耳边炸起:
“不行的,你不在主场,天生劣势。”
如果喉咙没被掐住,辛西妍高低得来一句:“啊?”
随后一个飘渺的声音,裹挟着凉气喷至她耳边。
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只有五个字。可那字像是有吞音似的,叮叮当当掉在地上,听到一个却遗漏了下一个。
“婆,婆,婆什么什么底的……”
“什么啊?听不清!”
那瘦长影子念完之后像是在转身,不再管她。
她被掐到快断气,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感觉自己两只眼睛凸起冒出,视线当中隐有白光蔓延。
要死了吗?
赶紧醒啊!
为什么还没醒啊!
无来由的,辛西妍冥冥之中冒出一种信念,一定要跟着这五个字念出来,不然自己今天定然会交代在这里。
快!快!
口鼻都无法呼吸,呼吸道快要被扼断,手臂几乎无力垂下,脑子里快速闪过无数画面,像濒死前的走马灯,白光越来越浓。
到底是哪五个字!
一个清晰的声音在耳边一字一顿:
“婆、珊、婆、演、底……”
辛西妍灵魂深处似有声音爆开:
“婆珊婆演底!”
***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就在重铁门的旁边,忽地凭空出现了一道木门。
手指有了些微知觉,她一点一点举起手臂,在神经元连接上的瞬间,猛地朝那中年男人眼睛戳去。
啊——
男人大叫吃痛,伴随着脖颈处力道开始松动。辛西妍挣脱,落地,迅疾抬腿踢裆,紧接着是一声更惨烈的痛呼。
她转身,开木门,疯狂冲出。
跑出数十步,回头看。
不远处,那木门已经全开,想象中的追逐并没有发生,那男人身影就定在门口。奇怪的是,他的身体不断闪烁,就像视频画面被破坏,开始弯曲变形,最后刷地一下原地消失。
什么情况?
危险解除,她这才停下脚步,弯腰喘气顺过来之后,才起身抬起身看向四周环境。
身子冷下来,才感觉空气凉飕飕的。她正站在一条夜里的街道上,路灯恹恹的发出昏黄,柏油路星星点点闪着光。
等了会,发现周围死寂,没有人和车辆。
辛西妍往街的一面看去,一排商店赫然矗立在那里。米面、粮油、食杂、五金店……还有修理鞋的鞋铺,大多数店铺的门口都亮着灯。
她迟疑往街对面走去,挨个查看店铺,发现里面都没有人影。
等走到一家食杂店的门前时,白底斑驳红字的大招牌闯入眼帘——利鑫食杂店。
回忆如洪水涌进,这不是她小时候千祥街筒子楼那个食杂店吗?
童年里,自己经常利鑫食杂店买瓜子,买本子书笔涂改液,买泡泡糖。店里的老板娘是个和蔼的大婶儿,总是穿着碎花衣。
那大婶一家就住在她们这栋楼里,邻里邻居的总和母亲打招呼。她记得食杂店的人口多,大婶一家每到夏夜傍晚的时候,一大家子坐在门口吃西瓜。
小时候也是如此泛黄的闷闷的灯光,亮在利鑫食杂店的店招牌上方,夜里总惹来一大堆小飞虫蛾子,不停的撞在白炽灯满是苍蝇屎的灯泡之上。
对了,她忽然觉察到这环境不对劲的地方。
灯光。
等到她抬头看那灯光的时候,一种诡异感升腾起来。
飞虫蛾子依旧在。
可它们突然换成了另外一种形式,以一种不可能的姿态在盘旋。其中一只较大翅膀的飞蛾正扑扇着翅膀,悬停在距灯泡不远的地方。
它已经被定住了。
其她的小咬飞虫,也都定在半空之中,仿佛被被时光凝固,生命就停止在这一刻。
辛西妍抚住胸口,只能嘴里念叨着,这是梦,这是梦。在叹了一大口气稳定心神之后,她突然觉得背后好像有目光在盯着自己。
凛冽寒意攀上后颈。
猛然回头。
这一回头不要紧,差点将辛西妍下了一个趔趄。
一只灰败的狗正立在阴暗之处,身子的后半边全隐没在浓黑的夜里,只有一只狗头和前半截身子被那灯光照亮。
动物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总是比人的亮。
她倒吸了一口气,仔细看那狗。它的毛打着结,像是流浪了很久。辛西妍试着靠近它,可那狗完全不后退,眼睛就保持那样,一眨不眨。
是了。
这狗也是个死物。
辛西妍脚步不禁往后退,眼睛余光竟注意到那狗的身后有什么人在走动。
她屏住呼吸,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下一秒她愣住了。
头顶坏掉的一盏路灯突然亮起,地下室中濒死时刻出现的颀长身影,此时就站在街灯照射处,英俊的脸蓦地从明暗交界处现出,脸上表情却也是惊恐:
“你,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