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面朝东南方向的窗子将整个阳光框住，柔柔光辉斜洒在了床面上。

辛西妍正对着阳光叠衣服，叠完又重新放到旅行箱里。郝媛媛洗好碗筷，从厨房出来，一眼看到了老同学在收拾，她愕然问道：

“还要走吗？”

辛西妍摇头，“不走，我要在这里找工作了？”

媛媛千想万想，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她爆一句：“啊？”身子连忙跟上，“你不走啦？那你之前的博主工作呢？你干嘛想不开去上班啊？”

辛西妍斜瞥了她一眼，“什么叫想不开啊？”

媛媛急了，“上班啊，谁家好人去上班啊？”她一下坐到床上，吱嘎一声，将床垫砸出了个坑，“你要是没钱，我可以借你创业。”

辛西妍看着媛媛屁股底下的破床垫，这次轮到她惊讶，“你，你什么毛病？”

郝媛媛一脸恨铁不成钢，“我不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我这天天上班如上坟，你还想去找工作，怎么想的你？我是说真的，我真的能借你钱。”

说完她立即起身去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啪一下放在辛西妍面前，“就这张卡。”她喜滋滋的，“我攒的呢，银行卡余额我给你看，说着他就要拿手机调出手机银行。”

辛西妍连忙阻止她，“别别，我不能要。”

郝媛媛拉扯着，“你不要嫌少，总共10万多块，这我已经尽力了，我工资不高不低，只能攒下这么多。我还有生活费，平时每个月还有工资，机关单位嘛，就这点好处，按月发饷，不怕破产，从不拖欠，幸福感极高。只要每个月有钱，我就能维持生活。”

辛西妍望着好友的圆胖脸。

郝媛媛穿得节俭，总是那几套衣服，头发显然也没有精心去理发店做过，常年一个马尾辫的头型，连发圈就那么两三个。也不知怎的，她突然喉头一梗，眼底漫上水雾。

自己的好友真的只有她一个。

能阻止郝媛媛的只有钱。辛西妍赶忙跑去打开自己的小邮差包，把包面朝下一倒，霎时间哗啦啦倾倒出好多东西，她从里边搂出一摞银行卡，举到郝媛媛眼前。

“看着没，你辛姐我是富婆，下面我要炫富，我做了那么多年视频博主不是白做的，光一个广告费最高就能达到10万。”

媛媛眼睛瞪得圆圆，张大嘴，“真的假的？那么高？”辛西妍搂住好友肩膀，豪气干云天，“以后姐包养你。”

郝媛媛回搂住辛西妍，霎时间就要在她肩头哭娘抹泪，还要甩鼻涕，她一口一个亲人呐亲人呐。咱俩失散多久了，现在认你还来得及不……

辛西妍连忙退到八十丈开外，就见到媛媛又拿起自己的那张小银行卡，仍旧喜滋滋的，好像要扒着亲一口，她自言自语，“再多也是你的，我就喜欢我这个。我攒了挺久的呢，攒钱有瘾。”

辛西妍突然感觉心口有暖流浮动，像媛媛这样的乐天派好女孩，活该她幸福感满满的，一生顺顺利利，然后长命百岁。

她不与他人比较。虽然物质不丰裕，但这人生若有一个衡量值的话，那就是幸福度。谁说有钱幸福度一定会高呢。

若是在以前的时候，她一定会愤世嫉俗，不屑的说，有钱就是一切。可媛媛为什么就比她性格好，比她幸福呢。

她观察过，郝媛媛从没有过言不由衷，没有强撑假装，没有粉饰自己，她就是那么由心向外的感到喜悦。

恍惚中突然听到媛媛在叫她，“你真的打算在峒海定下来啦？”

辛西妍怔住，犹疑地答了句，“噢……对。”

郝媛媛抡起抱枕，抛向天花板，大喊好耶！那必须搓一顿！

***

城际轻轨穿过一段黑暗山体隧道，一瞬间冲向光明。

辛西妍第一次坐峒海市的地铁，有些不习惯。她望着远处浓郁葱茏的山，与山接连碧波浩青的海面，只觉无涯无际。

刚刚面对hr的心堵立刻缓解了许多。

自从毕业之后她就没怎么找过工作好吗？自由惯了，野惯了，从没想过招聘是这样的。招聘的那个部门领导倒是没什么异样，态度正常，可那个hr算什么东西？

开头就下马威：我们这不招忍受不了加班的人，现在谁都加班。

那个方框眼镜的贱男人，总是不自觉的往上推眼镜，“我觉得辛小姐专业能力是挺强的，但就是……不像是个抗压能力强的人。”

妈的，直接说她有点刺头，不服管就行。

一个新媒体运营而已，她做出的成绩没准儿超出他们公司所有自媒体账号。

辛西妍完全不怵，直接怼回去，“我找工作的标准就是不加班，所有加班的都Pass，懂？”

那hr像吃了螺丝似的，辛西妍起身的时候，他还在张着嘴。

走到门口，辛西妍身后传来一句怒吼，“你谁呀你！牛逼哄哄的。”

辛西妍也不甘示弱，头也不回，丢下仨字：你老母，踩着高靴噔噔噔走向门外。

郝媛媛在对话框里，一左一右竖起两个黄色大拇指表情，叫了句牛掰，“社会你辛姐。”

辗转间三天内面试了6个职位，由于有成功案例，辛西妍简历被留下，得到面试机会还挺多的。

当然给offer的也挺多，可她一进那个格子间塞爆的公司环境里，就浑身痒得紧。

不能都Pass掉，最后这个怎么也得上班了，因为离得很近，是最近的一个，而且面试官就是管运营的，没有恼人的hr。

对着紧盯自己脸的男同事，辛西妍安抚住自己的脾气，挤出一脸假笑，甜甜对招聘的人说了句：“好的，我下周一就可以的，呵呵……”

那个带着工牌的运营男人脸上也笑得开出一朵花。他从刚开头辛西妍进来的时候，眼神便拴在了她身上。

要来美女了耶。

娃娃脸魔鬼身材，大眼甜妹。

赞爆了好吗？

而且是一个几百万的大博主耶，收入超高的好吗？为什么会屈尊降贵来到他们这么一个小公司？他当时面试时也问了这个问题，那个美女回是因为跟东家的官司。

肯定不止这个原因，他想着。

新公司的地址离郝园园租的房子有一个半小时车程，辛西妍顺便在附近吃了晚饭，等到回城的时候，天已经全黑。

这就是上班畅快感觉吗？一想到每天都要通勤这么久，天亮时出门，天黑时回家，辛西妍就憋屈。

她今天一身职业装，半膝小a裙，但下面还是穿了狂放不羁的高马桶靴，此时脚跟正痛着。

下了出租车，辛西妍走过一段僻静街心花园路面，看见高大的热带树木直插头顶天空，撑开巨伞，将月亮遮了个严实。

街心花园小路的尽头处就通向热闹的小区门口，喧嚣远远传来。就在那丁字路口的地方，好像有人在摆一个小摊。

摊位远离人群，辛西妍心里琢磨，怎么不在人多的地方摆摊呢？

等走近了一看，居然是个瞎眼老头。眼珠子是白的，像在黑瞳仁上蒙了个透明白膜。头发半黑半白，脏污蓬乱，身穿黑马褂，不知道的以为是个古装演员。

摊子上并无其他顾客，只老头孤零零一人在闹哄哄的霓虹的映衬下，萧索枯瘦。

辛西妍见地面的藏蓝老布摊子上铺了一堆奇怪的东西，其中最显眼的是那一堆竖直排列的长长杆子，很像是枯了的水稻杆子。

她心生好奇，便问那老头，“这杆子是什么？”

老头眼也没抬，茫然望着地面，说了句：“卜卦的蓍草。”

这可是个斗大的新鲜，算卦不都是扔铜钱看面相看手相吗？用蓍草卜卦，这得是夏商时期的事吧？

好古典啊。

辛西妍也曾经在网上看到过关于蓍草卜卦，是用50根长长的签子进行卜算。为什么要用50根？是因为大衍之数就是50。

至于怎么算他就不知道了。

这回遇见了，肯定要算一卦。

老头继续望着前方，声音不高不低，回了句，“那就开算。”话罢，他摸索着拿到那一捆，从中抽出一根置于别处，口中喃喃，“这是遁去的一。”

然后手劈一半，分成两拨。

从右手边的那一堆蓍草之中夹出一根，放在了左手无名指和小指之间夹住。又拿起左手边的一堆蓍草，口中细细数着，“四，又四……”就这样直到全部数完，辛西妍看到他手中的是二。

数完左边再数右边，同样是四根四根。最后余出来，结果居然也是二。

辛西妍奇了，屏住气息仔细瞧。

老头把多余出的这四根分别夹在剩余的指缝里，最后把指缝里的签子都拿出来，总数是5，置于一边。

后面的操作辛西妍就看不明白了，只在手里不断数着签子，然后又重新分签，重来一遍，速度加快了。老头全程不和她交流，不解释。

待到所有都数完之后，辛西妍直起老腰，感觉过了好久，老头从嗓底发出阴沉浑厚的声音：“阴爻，老阳，老阴……”

辛西妍听得云里雾里，压根儿不明白他这些学术名词，只问，“大爷我今后这个命怎么样啊？”

刚问出这句话，老头猛然间抬眼，将辛西妍吓了一跳。

“蓍草卜卦是问鬼神，不问人的问题。”

辛西妍一愣，“哈？”这搞什么飞机？普通人算卦都是问自己呀，鬼神算老几。不服务于人类的鬼神不是好鬼神。

害自己等了这么半天。

“我不问鬼神，只问自己前程。”

老头皱眉，一脸不满：“你也没说自己问什么？起卦之前要在心中默念自己所问之事。”

辛西妍又想翻白眼了，这老头精神有点问题吧。

她皱眉，也不跟你老人家一般见识，转身欲走，忽然听见后面带着沙哑的苍老声音骤然响起：

“姑娘以魂入梦，大凶。”